待在洛阳西面城墙上的将士,数千双眼睛眨呀眨的,不约而同瞪着城外景象,随即面面相覷,全都吓傻了。
「怎么可能?」不少曾跟随着聂琰攻西南,曾亲眼见过白丽的人,心中所想的,全是这个念头!
城外一名将领骑着白马,单手持戟立于数万兵马前,银鳶盔、素犀甲,虽以巾帕蒙面,可无论哪个明眼人来瞧,绝对能认出此人就是他们印象中的白丽!
可白丽不正在数月前就给魏王于府上赐死了吗?
那名将领策马前来叫战,威风凛凛的模样,更是加深了这个传言;冷静一点的将士很快想到,定是有人假扮而成,然而此印象太过震撼,很快就传到了聿璋耳里。
「什么?」他一手拽住来报的将士衣领,将他提至跟前大吼:「此话当真!」
那倒楣鬼不明白他心底折衝,开口应道:「是啊!咱们弟兄全都以为那一定是梁寅的诡计,白丽不是给王爷您赐死在府上了?只是那人的打扮当真与白丽一模一样,引得大伙儿议论纷纷……」
「她人在哪里?」
「什、什么?」
「我说假扮成白丽的人在哪里!」
那士卒哭丧着脸,只得引着他登上城楼远眺。
聿璋沿着城墙搜索,对给绑在城外挨饿受冻的战俘视而不见,一心只想找到那身骑白马、持戟蒙面的身影。
「王爷?您怎么来了?」把守此门的聂平听闻风声,连忙赶来。
聿璋俯视远处苍茫,上空风起云涌,好容易才停歇的风雪隐隐又将飘下,「有弟兄来报,在这里看见疑似白丽的人?」
聂平先是一楞,这才恍然大悟。「王爷莫要大惊小怪,那肯定是诱咱们出城迎战的伎俩……不过梁寅这廝当真可恶,绑了咱们的人不说,居然让他们受尽屈辱……」
「王爷、王爷!」来报看见白丽的将士连忙奔来,「来了……那假扮成白丽之人又来叫战了!」
聿璋赶到城门上头,果真看见一敌将骑着白马隻身前来,模样与当年在攻西南时遇见的白丽一模一样!
他心头一凛,紧盯着马背上的身影;那人站在弩箭难以射中的距离,持戟指向城门,「素闻神武营善战,天下第一,不知敢出城迎战否?」
来者虽蒙面,听其声调确实为女子无误;聿璋咬牙,知道薛崇韜已履行她的诺言,却不想她终究还是与他为敌了?
「此人假冒白丽,又羞辱我军弟兄,罪无可赦!」他紧握吴鉤,飞快的奔下城楼,「点兵五万,随本王出城迎战!」聂平本欲阻止,在瞧了城外受寒的战俘一眼后,终究顺从聿璋的意思,打开西门随聿璋出征。
「成功了……计策成功了!」眼看洛阳城西侧城门洞开,褚千虹喜不自胜,跟在她身边的白丽仅是冷静的点头;知道她心底复杂的褚千虹没再多言,随即命旗下将士结阵抗敌。
而依计画准备攻打城门的傅迎春听闻探子来报,不禁讶异的挑起眉来,梁寅亦同;两人对望一眼,「傅某以为聂琰会置那群战俘不顾……看来是我低估了他对士卒的情义。」
「不管如何,这都是大好机会!」午时已到,梁寅指示挥动令旗,东、南、北三面同时以衝车、床弩开始攻城。「傅学士,北面攻城就交给你全权指挥!」
「大将军莫不是要领兵截击?」
他手握韁绳,眼底闪烁着必胜的决心,「不管领兵出战的是魏王还是聂琰,本帅都有把握一举提回他们的项上人头!」
而聿璋与聂平领军五万自洛阳倾巢而出时,假扮成白丽叫战的姑娘早已不见踪影,趁他们解救战俘之际,埋伏在西面的辉烈营自左右两侧夹击,宛如钳子般将他们夹在里头;来袭的辉烈营让善于骑射的弓骑兵领头,漫天箭矢划过凝重的寒风向他们飞来,而步兵伍紧跟在后,一时杀声震天,马蹄、人足踩踏着在雪原上朝他们杀奔而来!
聿璋连抬头找寻白丽的空档都没有,便给逼着派遣盾兵伍持枪结阵,盾兵伍替后头的骑兵、步兵伍挡住部分箭矢,却撑不住夹击而来的敌兵策马衝杀,以战枪形成的拒马很快被冲散,辉烈营仗着士气凌人,近乎单方面的斩杀给夹在其中的神武营将士。
「王爷!弟兄救得差不多了,赶紧撤回城内再说!」聂平指挥着将士挽弓反击,挥刀斩杀几名突破防线的敌兵。
聿璋允诺,命将士挥动令旗,身陷敌阵的前军且战且走;他命左右翼骑兵来回掩护,自己则退回中军步兵伍准备撤退,然在掉头迎向城门之际,辉烈营中间却又有另一支营伍以飞快的速度领兵杀来。
这一瞧,差点让聿璋整个人乱了套。
此支兵马举着大大的「褚」字,可不就是薛崇韜曾向他解释过,应聿琤所求前来助阵的褚千虹!
无论前来叫战的是白丽本人还是假冒的,他都能肯定此计定出自白丽之手!只有她才能依样画葫芦地扮出一模一样的扮相,也只有她明白自己在他心头的份量,知道他必定会上鉤!
「王爷!快撤啊?」眼看褚千虹领着骑兵杀奔过来,已经有些应接不暇的聂平更是焦急,「王爷?」
然而聿璋却做了出乎他预料的事——他改变主意,拉着一半中军掉头迎战了!
腹背受敌的神武营情况已是险峻,却在后军与中军一撤一攻的命令下彻底分裂;辉烈营见缝插针,一部分骑兵突穿神武营之间的空隙,将之分割成两个军团,欲将勉强进攻的聿璋包围、剿灭!
聿璋领着中军才前进不到半里便后悔了,褚千虹的谷家军来势汹汹,而有意将他们剿灭的辉烈营很快截断他们的去路;五万名神武营将士跟着他的兴许还不到两万,而且还在环伺的刀口与枪尖下迅速减损!
他很快就被逼得拔出吴鉤应战,敌兵踩过驍勇善战的神武营将士朝他奔来,他所熟悉的面孔一一倒下,其中不乏打从他入营之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人。
举刀砍下一名敌兵,聿璋凭本能侧首,躲开刺来的战枪,身旁的将士很快将对他出手的兵卒砍下马背,了结他的性命;温热的血撒在他脸、手背上,又很快在寒冷朔风间结成寒冰。
热与冷,眨眼之间;生与死,间不容发。
因他一念之差,先付出代价的居然是跟着他多年的这些子弟兵!歉疚的心情一瞬涌上,却因眼前来者而吸走他全副心思!
褚千虹领着前军与他们近身肉搏,手持战枪的她与身边一班女兵身穿絳红战袍,宛如沙场上一朵盛开而艷丽的花,然则所到之处尽是一串凄厉哀号,有如收割稻草的农夫。
差别只在,她们收缴的是敌兵的性命。
同样,褚千虹也几乎一下便隔着重重敌兵对上聿璋。
她无法忘却三年前北伐女真时,聿珏转述过他的话,说他会尽力保护跟在聂琰麾下的谷家兄弟。结果如何,就不必再多做赘述了……
要不是谷燁樊早早葬身在上寧,她又何须为了支撑谷家而重操兵甲?
不管是皇甫聿璋,还是聂琰,在她眼中无疑都是枉顾他人性命的背信之人!
若是换做以前,她还会因顾及白丽的面子而忍气吞声,然而此刻乃是沙场,白丽都能献计引诱他出城迎敌,她若亲手手刃于他又有何不可?
转瞬间,两人之间的距离又拉近些许,聿璋自她眼中读出一决雌雄之意,胸中顿时涌入一股热流,他呵出白烟,慷慨激昂地拍马而出!一旁亲卫簇拥着他,替他开道,而褚千虹右手持战枪,左手拔剑指挥前军,同样操练多时,能征善战的谷家军亦紧跟着她奋勇上前!
枪尖与吴鉤相碰,擦撞出几丝火星;褚千虹虽为女子,论气力可一点不输给聿璋这少年郎,他一手吴鉤使来看似朴拙,实则毫无多馀之举,反观她左手持剑,右手使枪,长短兵器架出连绵攻势,两将激战十多回,皆未能讨到便宜。
「白丽何在!」他面目狰狞着大吼,料定褚千虹肯定知道答案。
褚千虹抿嘴不语;她把白丽留在营中,让薛崇韜与之相伴,只因她心知肚明,纵然白丽愿意献计与她,也未必能狠得下心举刀抹向聿璋的脖颈。
他们的命运自沙场伊始,却要夫妻持兵器互相杀伐告终,是也太过残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