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医官,你口中的圣上,指得是皇祖母对不?」
包括能喝到她这手鱼汤的人,指得绝非当今圣上,而是已故的寧熙皇帝,聿珏的皇祖母。
费长风眨眨眼,并不答话,「接下来,你就剩下这最后一步了;打算怎么做?」
「这不明摆着?辉烈营已除,各路兵马皆在我掌控之下,接下来便是逼太子开城,引兵入宫逼迫她退位。」
「哎!这你不说我也知道!」费长风瞪大眼,一副像是她说了多馀的话似的。「我指得是你打进宫里,要如何处置太子!」瞧她这么说,倒像是这场胜利已经十拿九稳。
聿珏一脸狐疑的瞟向她。「怎么?我这问题很怪?」
「不是……这样问我的,你不是第一个。」聿珏笑里掺杂了几分寂寥。
费长风眨巴着眼,像小姑娘似的咧开笑凑近,「那你怎么答呀!」
「我说……我不知道,看着办吧!」话一出口,费长风的老脸登时皱了起来,「怎么?你不满意?」
费长风摇摇头,一脸惋惜的说:「才说你像圣上,可这副优柔寡断的心肠却又不像!」
寧熙皇帝在聿珏出生前夕便驾崩了,因此她未曾有缘亲眼瞧过皇祖母,但却又曾梦见过。「我出生时,母后已经成了皇后;帝王家之间猜忌甚多,亲情却少,因此也没给我多说祖母的事。」聿珏饶富兴味的覷着她,柔声道:「费医官,你能多给咱说说皇祖母的事么?」
「圣上她行事果断是出了名的,从她年轻时出兵吐蕃一事可以窥见一般……」费长风一提起寧熙皇帝,原本就多话的她更是滔滔不绝,风韵犹存的脸面上眉飞色舞的,聿珏含笑,静静的听。「……看似鲁莽急切,时则早有准备;就是在她身边的侧近累了点!」
「想不到你知道皇祖母这么多事?」聿珏「哦」的一声,故作惊讶的瞅她。
费长风得意的挑了挑眉,「当然!还不只这些,真要说,我连她生活起居用什么,包括何时挑哪个盖杯喝茶都知道!」
「为什么你这么清楚?」
「我正是负责照顾圣上身子的御医,能不清楚?」费长风正襟危坐,搁下汤碗的她目不斜视,聿珏明白她心底仍尊寧熙皇帝为主,「圣上」一词也只有皇祖母能得。
「皇祖母都过世十多年了,你还记得一清二楚,当真不易。」
费长风眉头一动,聿珏的俏脸忽地变得有几分模糊,她垂下眸子,嗓音也压了下来,「要是连我也不记得了,就真的无人可记……她的仁德、她的好,也唯有咱们这些前朝老臣会掛在嘴边;可惜她一世英名,竟要毁在她儿子手上!当今的皇帝好大喜功,才十几年光景就让大煌变成这样;如今他脚气攻心,性命垂危也是天意!」
一段短短的话,道尽她曾为皇帝身边的御医的风光过往,也把她对于当今皇帝的不满毫无保留的在她面前说个痛快。
聿珏明知不能放任她批评皇帝,却也只能默然以对。「湘君之所以把你安排在我身边,果然不单只是因为你的医术,更是想让我从你口中听到这些,是不?」
「哎!殿下言重了!藺大人心底怎生安排,岂是我这放浪形骸的老医官能揣度的?」费长风笑得神秘,再度扮起那轻佻爱俏的偽装。
「说是放浪形骸,你对皇祖母的用情专一,倒是始终如初。」
一瞬间,那雪白老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角,而终于决定吐实的聿珏,仅是双手交握,轻叹了一声,「我早就知道你与皇祖母之间的那段情了……她与皇夫之间的不和,多少也与你有关,对吗?」
「殿下你是什么时候……难道是藺大人她……」费长风一脸戒慎,而聿珏连忙伸手握住她的,摇摇头。
「湘君她没对我说过这些,只说你在宫中独来独往、花名在外……是她决定将你留在兰州之后,我让人特地去探查的;要知道,我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她低头盯着聿珏细嫩的玉手,勾唇道:「这一点又像圣上了。」
霎时,费长风眼前的她彷彿化成记忆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那是寧熙皇帝,她的圣上。「她与皇夫之间,其实也是有感情的……只是那男人见不惯我与圣上相好,出言詆毁不说,甚至要将我赶出宫,圣上到底对我还有几分不捨!出言维护了我几句……」她露出了一丝欣喜又得意的笑,「她们夫妻间感情生变,我虽难辞其咎,却也不曾后悔。」
聿珏不禁感叹,「皇祖母不仅重情,也很多情呢。」
「是呀!而且我万万想不到,在经过了十几年后,会让我遇见一个与圣上如此相像之人!」
瞄了那空汤碗一眼,费长风奉上此汤的用意,昭然若揭。「太子与我是亲姊妹,就算她对我恁地无情,但对于要如何面对她,我当真心烦意乱……你说,如果是皇祖母,她会怎么做?」
「依法理而论处。」
费长风说得斩钉截铁。「太子如此嚣张跋扈,乃因皇帝纵容所致。皇后一案是如此,殿下当年遇袭也是如此;你若想当个明君,仁慈宽厚固然可贵,有时也得心狠,不近人情。」她回握着聿珏,语重心长。「对她,你千万不能心软啊,殿下。」
即使心中早有定见,在听闻她如是说后,聿珏终于吃下了定心丸。
「我明白了。」
***
在望见了高举于军旗上头的梁寅,本就不喜血腥的聿琤摀着鼻口,当着眾多守军面前自城楼上一路奔逃回宫。
同样目睹梁寅的人头,也给辉烈营彻底兵败的消息震慑不已的裴少懿,仍尾随着聿琤奔回宫里。
等不到回毓慈宫,聿琤才入宫门,便随意拣了一处,把先前勉强吃下的餐食都给吐了出来;裴少懿不停拍抚,直到她把肠胃里能吐地全都呕个乾净。
连日来京城内外雨雪纷飞,为了维持住守军士气,聿琤强逼着自己坐镇前线,本就体弱的她在疏于调理,又因担心战况,已经许多日都没能好吃好睡。
如今迎春、梁寅接连战败;迎春生死未卜,梁寅的项上人头则是给谷家军高掛在旗帜上示威,守军除了太子亲卫与剩馀少数禁军之外,大多仍是辉烈营的兵马;主将遭歼,就算有她这个名义上的主帅,恐怕士气将要土崩瓦解,兵败如山倒。
裴少懿执帕掖着她的唇角,「殿下,还行么?」
「少懿……」聿琤在裴少懿搀扶下颤抖起身,「咱们还剩下多少人……」
「太子亲卫约五千馀人,御林军一万,以及辉烈营将近五万名将士。」其中御林军从头到尾都屯于林苑中按兵不动,皇帝没下令,光凭太子諭是动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