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没想起你也不尽然。」只是可见那绝非什么好事儿。
聿琤嫣然,感叹着道:「三年前,我天真的以为那是咱们姊妹的最后一面。」
「我也是这么以为的。」聿珏微微收紧掌心,「身在宫中的你可知道,就为了你一己私心,让多少人在我面前死去……就连我都差点倒在大漠里,成了给兀鹰狼群啃咬的尸骨?」知更、柳蒔松、苑以菡,以及后来的阿日善,乃至于谷燁卿,他们的脸一一在聿珏脑海里浮现。
她握紧帅剑,瞪着聿琤说道:「决定发兵上京之前,我的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莫不是杀了我报仇雪恨?」
聿珏平静而淡然地摇摇头,「大煌的江山,绝不能交给像你这样的人。」
聿琤却是睁大杏眸,当着聿珏的面仰天大笑;那笑里不带一丝讥讽,反而充满了苍凉悲哀之感。
毫无疑问,这对聿琤来说是触碰不得的禁忌!她一向视自己为天命所归,「父皇……父皇他一开始就属意传位给我的……你却说、却说不能交给我这样的人?」
聿珏并未随之起舞,甚至连一点怒气也没有。「你自己说你对我们这些弟妹做了什么?」
「你无非就是想说我惨无人道是不?聿珏!要今天坐在这个位子的人是你,你肯定也会做出跟我一样的事!」聿琤斩钉截铁的道:「你以为自己心存仁厚!可别忘了,是你把毒药送进母后口中、是你对对聿璋见死不救,是你将要动手杀了我这个亲姊姊……」
「是你把路走绝了。」对于聿琤的激动指控,聿珏仅是冷冷地回了这么一句。
「太子,你忘了三年前你来将军府送圣旨时,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聿琤倏地收口,而聿珏双手交握,处之泰然;若此刻的聿琤足够冷静,应不难发现聿珏丝毫不带得胜者的骄矜自满,反而是自己连仅存的一丝风度都给捨弃了。
无论是气度、胸襟,还是眼光、谋略,歷劫而归的聿珏不知不觉已远远超过她。
她全盘皆输。
聿珏一字一句,缓慢重复着道:「是你把路走绝了。」
聿琤手中的茶碗鏗啷一声,摔个粉碎,她颤抖着,掩面啜泣,身边的裴少懿温声安慰;聿琤自指缝间抬起眸来,「三年前……你曾问过我……咱们姊妹,那些曾经有过的好,究竟是真是假。」
「我是问过。」
「当时的我不肯松口,那是真的……但也是我变了。」聿琤自顾自地说:「聿珏呀……你可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我不知道;太子什么都有,为何要羡慕我?」
「我羡慕你的天真、羡慕在你眼中的宫闈都是美好的……甚至包括对母后与咱们姊妹虎视眈眈的嬪妃们,以及她们的孩子!」
确实,打从小时候开始,聿珏看待聿璋、聿珶的态度,就与聿琤截然不同。身为长女的聿琤总是对除了聿珏以外的弟妹怀有戒心,反观聿珏打小受宠,一向天真无有心机的她,总是对谁都好。
「那或许是因为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出手与你争夺太子之位!」聿珏头一次对聿琤露出笑容,却是带着无奈般的苦笑,「你可曾想过,若这一切都没发生,咱们姊妹依母后的愿望齐心协力,聿璋未必会给你逼得举兵造反,聿珶与我,也不会背弃你?」
「我不知道!」聿琤狼狈的别开头,而事到如今,说这等假设问题也于事无补。「但如今来看,是我亲手把你打醒,让你成为了今日的模样。」
「说来我还得回过头来感谢你了?」
聿琤哼笑一声,仰头饮尽茶汤,「无论如何,你赢了!可惜我无法亲眼瞧瞧你要如何治理这片江山……无法看看你要如何收拾那群如狼似虎的朝臣……哦对了!还有如何整治藺湘君!」
「省省力气吧,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你还妄想挑拨离间?」
「我不是在挑拨离间……呵!看来藺湘君藉着受父皇宠爱,干了多少背弃良心的事你都不知道了?」聿琤倒是很高兴自己临死前能找到可打击聿珏的话题,「也是!她的所作所为肯定不会完全摊在你眼前的,而得利于妃子身分,又挟皇帝之威做了高高在上的御前带刀统领,在朝臣之间的名声可不如你所想的那样乾净清白……甚至比起我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与湘君的事情不劳您费心!」聿珏坚决的勾起朱唇,决意结束话题的她撑着桌案起身,而眼睛从没自她身上移开的裴少懿,在看见她握住剑柄的瞬间,隐藏在袖里的短匕就要出鞘——
「殿下小心!」乔如枫同样眼不转睛的盯着姊妹之间的变化,弯刀鞭长莫及,只得开口提点。
然而聿珏就如先前所言,论武艺、胆识都不可同日而语的她,对负伤而来的裴少懿已有防范,仰头闪过挥来的短匕后,左手俐落拔剑而出,五呎青锋后发先至,先迫使裴少懿撤手,剑刃猛然一闪,扎向她心窝处——
「不!少懿!」聿琤全然没反应过来,待回过神,聿珏手上的剑刃已穿过少懿的身子!
裴少懿忽觉胸前一阵剧痛,视线快速变得模糊。
「你不是我的对手!」聿珏语调森然的道,拔剑时带出一道血弧,裴少懿睁大了眼,直接向后仰倒。
「少懿呀!」聿琤痛心的哭喊着,敞开双手紧紧抱住裴少懿,「少懿……少懿呀……」少懿连遗言也来不及说,拔出剑的同时就已当场死绝;聿琤捂住少懿胸前的窟窿,却怎么也唤不回她。
聿珏忽地有种似曾相识之感……此时此刻的聿琤,可不就与当初谷燁卿辞世时的她一模一样?
慢一步才赶到聿珏身边来的乔如枫站在跟前护住她,聿琤茫然仰望着下手的聿珏,回头抓住裴少懿带在身边的短匕。
「说好的,我与少懿说好的……」聿琤泪流不止,喃喃重复着这句话,下一瞬就当着聿珏与乔如枫的面,举着匕首刺向心窝。
鲜血很快的染红了银袍,聿琤与少懿的血一齐交融着,聿琤低下头,就像护着少懿似的,死在彼此的怀里。
就像发楞似的静止在原处,直到乔如枫喊她,聿珏才像如梦初醒,「殿下……咱们赢了。」
聿珏望向不远处的太子御座,以及迎春亲手画的金乌,自俏脸上看不出太多得胜的欢欣,有得只是满心感慨。
「啊,是呀。」她接过谷燁卿的牌位,仰头而叹,「传令下去,说皇宫已给咱们所佔领……等厚葬太子之后,我要亲自往热河一趟面见父皇。」
她手捧牌位,在走出毓慈宫之前,不忘回头瞧了相拥而死的爱侣一眼。
不知为何,她竟有点羡慕起这样的聿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