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信守承诺,在开封暂居的几日间,随即下詔立聿珏为新太子,追封驃骑将军谷燁卿为太子駙马,白丽洗去通敌之罪,官拜奋威将军,褚千虹升为明威将军,而聿璋、朱常喜则恢復其魏王、王妃的封号,国舅因助聿珏入关夺下长安有功,等皇帝回京之后再行封赏。
至于那些个曾助聿珏,或替聿珏捐躯者,知更已给聿珏赐过姓名后改葬,至于那些没能寻回尸首的,如柳蒔松、苑以菡等人,则以衣冠塚为替代,加封官位以彰显其忠义。
很快的,正月将至,先是前太子聿琤下令攻洛阳,又经过围城之战,受战火波及的京城就像拨云见日般迎来新气象,皇帝与新太子一齐返京,受战乱而损毁的各处亦加紧修復,只待风雪尽褪,而春华又将盛开。
她们从开封回到京城又花费了半月有馀,在即将入长安之前,聿珏已先得知褚千虹将家人,包括谷仲良夫妇等都重新迁回京城,然则原来的昇阳侯府已遭聿琤查封,家中财物四散,瓦樑倾颓,简直不敢想像数月前雕梁画栋、气派恢弘的样子。
迫于无奈,聿珏只得让一家子挪到她们的故居,也就是宜信侯府上暂歇。
然而除了一家子的事要发落之外,尚有宫中事务要打理;在战乱期间,聿琤并未能正常发落宫中事务,而朝臣无论各方,多受贬抑,如今天子归位,新太子亦勇于任事,毓慈宫有了新主人亦多作整建,因此等到聿珏终于得空能回家团聚,已经是接近元宵了。
「我说你这位带刀统领,不待在父皇身边听候吩咐,净是往我这儿跑,说得过去?」
自从聿珏入主毓慈宫之后,湘君连日来心情都是极好的,「怎么说不过去?陛下要让李贵人作陪,邢公公又安然无恙,自然不缺我一个!」
此时风雪稍停,聿珏与湘君策马而归,光是瞧见府上大门,便叫聿珏百感交集。
「多久没回到这儿了……想不到无论是门楣还是外墙皆与数年前无异。」
湘君没告诉她,在谷燁卿与褚千虹决意请调兰州之后,这几年来都是她暗中拨款打理的,所幸在这时候派上用场。「行了行了!别光是看门外就感动成这样……你不想你的一双女儿?」
聿珏眼眶泛泪,睞着湘君嗔道:「就你最懂得如何让我掉泪!」她翻身下马,湘君赶忙来到她身边搀扶着,「兴许她们也还记得你这位『叔叔』!」犹记得当她转述她如何向两个女娃解释为何因湘君离去而哭时,湘君听了是哈哈大笑。
「我也还记得她们的长相……与你这亲娘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湘君乐不可支,还伸手来挑她下巴,如此亲暱的举止惹来聿珏一记柔瞪——纵然皆为亲信,别忘她们身边还是有旁人在的。
「太子驾到!」乔如枫朗声一喝,打开门扉,已先得了通报的谷家眾人早已跪在前庭等着迎接她回来。
我等恭迎太子殿下——为首的谷仲良、谷夫人偕同褚千虹、管事,乃至于画眉等一家上下,皆跪倒在她面前,除了忍不住直起身子来窥看亲娘的谷萼雪!
「免礼、免礼!都是一家人,爹、娘,快快请起!」聿珏赶忙上前去牵起两老,朱唇含笑温声道:「先是让爹娘远赴兰州,才住习惯没多久又回京城,当真折腾爹娘了!」
「没事、没的事,回京城好,我与你娘都觉得兰州住了不惯,还是回京得好!」谷仲良容光焕发,儼然十分满意。
「……如果燁卿还在的话更好。」冷不防的,谷夫人难掩哀婉的开口,她抬头迎向聿珏,近乎面无表情的道:「哎,我都忘了!太子殿下如今大权在握,又有美人相伴,夫復何求?自然不会掛念着燁卿的。」
「你!少说两句!殿下好不容易忙到今日才返家,你怎地说这样的话……」
「娘这么说岂不是折煞聿珏?燁卿过世,我比任何人都难过……」谷夫人一席话就像一把尖锐的刀,直戳进聿珏心窝里,「燁卿就死在我怀里……我救不回他……」
谷夫人却是笑了,「我的两个儿子都没了,我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人……可还有人陪在殿下你身边哪!」她眸光闪动,笔直瞪着站在聿珏身后,寸步不离的藺湘君。
湘君自然不会无视这样的挑衅,回以足够伤人的锐利眼色;若非碍于她是聿珏的婆婆,她肯定要让这口无遮拦的老妇人付出代价!
「娘、娘!别说了,你这样怪罪聿珏,燁卿也不会回来的!」褚千虹亦看不过眼,公媳二人互使了个眼色,把情绪明显不受控制的谷夫人连拖带哄的架走。
聿珏哭得不能自己,湘君连忙拍抚着安慰,另一隻执着巾帕的手僵在空中,娜仁其木格只能眼睁睁看着聿珏难过,看着她身边的紫衣人儿与她相偕而立。
是画眉主动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在这儿天气冷,大家赶紧进屋里去!终于盼得太子殿下回来,里头已经备了元宵,殿下何不一块儿进来与大家好好团聚?」
「在那之前,」聿珏抹除了泪,对着画眉说:「我至少要先给燁卿献茶上香……既是团聚,怎能少了他?」
此话一出,所有人皆是欣慰的笑了。
*
谷燁卿的牌位就奉在祠堂里,与列祖列宗,以及早他一步逝世的谷燁樊放在一块儿。
此处供奉的牌位是聿珏率兵入京时捧于手心的;毓慈宫里的那块则是受皇帝追封为太子駙马之后新製的。
「这样很好……燁卿与大哥感情深厚,这样让他们兄弟得以相伴,再好不过了。」望着与谷燁樊并排着的牌位,聿珏含泪而笑,频频頷首。
「谷夫人莫不是一直都怪罪着殿下?」湘君亦是献了香,随后便拉着画眉讨答案。
「姑爷过世的消息传回兰州时,除了司徒勒之外,最伤心的莫过于老夫人了。」对于谷夫人突如其来的怪罪,画眉亦百思不得其解,「我也是当娘的人,很能明白丧子之痛,可褚将军在殿下回来之前已经把来龙去脉说得很清楚,或许她还是一口咬定,姑爷身亡全是殿下的错……」
「岂有此理……」湘君气得额帽青筋,恨不得把谷夫人提到跟前来训斥一顿。「身为太子的婆婆,居然这样不明事理!」
「燁卿的死,我本来就难辞其咎。」
「聿珏!」湘君皱眉,一时忘情地把她的名讳脱口而出。
「再说,娘对于我跟燁卿这桩婚事一直不很认同,唯独在生下檀华、萼雪时才稍有改观;就让她这么说吧,你们也别替我抱屈,娘说的……并没有错。」
「说不准老夫人是因为看见湘君跟着你回来才发作的。」画眉轮流望着聿珏与湘君两人,「殿下、湘君……你们两个的事,虽然咱们是都心知肚明,可……」
「娘、娘!」稚嫩的嗓音突然打断了画眉,原来是两个小女娃各拉着褚千虹与娜仁其木格奔了过来;聿珏原本面露愀然,但在孩子面前,无论如何都要笑脸相迎的。
「你在做什么?让咱们久等!」先抱怨的是檀华。
「对呀!好久哦!祖父说等着你吃元宵,你不到就不给吃!」可见肚子饿的是萼雪。
「真的呀!对不住,娘在跟爹爹说话,多耽搁了些时候。」聿珏拉起她们两个的手,「肚子饿啦?想吃元宵么?」
「是谷萼雪贪吃!」谷檀华指着妹妹,然后晃开头望向牌位处,「你在跟爹爹说话?说什么?」
「说……说娘很想他,希望他回来这儿,跟咱们一齐团圆!」聿珏哽咽着,却强撑着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