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吃!」
男孩的眼神很是慑人,逼得娜仁其木格退后一小步,「小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他表情未变,指向打翻的饭菜;娜仁其木格定睛一瞧,原本盘里那些青绿新鲜的菜餚,无论是时蔬也好、酱瓜,乃至于羊肉末都是诱人食慾的,经他这一撞,从翻覆的木盘里竟爬出十来隻蛆虫!腐臭的气息猛然上窜,娜仁其木格一时心惊又反胃,撇开头连连乾呕。
「娜仁姑娘,你没事吧?」、「好端端的怎地忽然呕了?」两名女兵就像是被蒙蔽了,既不觉那饭菜有异,连这腐臭的味道也没闻到。
这小兄弟是来警告她们的!娜仁其木格当机立断,也让两人把饭菜撇下,一接触到地气,盘里的东西立刻现出原形,也同她那盘一样冒出许多蛆虫,两个女兵从没见过这等情状,吓得花容失色。
「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障眼法……万一吃了,肯定要生大病的……到时候恐怕就再也出不去了。」
「小兄弟……你说得出不去是,什么意思?」娜仁其木格隐隐猜着了话里深意,而他的面黄肌瘦与身为姊姊的秋月相对比,也有了最好的解释。「这么说,你姊姊……」
此处乃是宅子的后侧,两旁都是竹林,少年顶开娜仁其木格,随意把腐坏的饭菜与木盘都扫掉,两个女兵见状,也摀着鼻口照做。
「别管我们姊弟俩了,记住,你们得尽量装作若无其事,问你们吃过没也得说吃过了……尽量别跟这府上任何人有太多接触,明儿个天一亮立刻就走!」
娜仁其木格点头如捣蒜,话一说完,他转身欲走。「等等!你这样助我们,不跟咱们一齐走么?」
少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覷着娜仁其木格拉住他的手一会儿,轻轻拨开后便跑远了。「小兄弟?小兄弟!」
「所以他是特地来提点咱们的……噁……」
「拜他所赐,咱现在完全吃不下了!」两个女兵苍白着脸道。
「娜仁……娜仁其木格!」一回头,远处传来像是聿珏与湘君的声音,娜仁其木格强打起精神,拉着两个女兵像逃命似的奔向她们。
湘君眼尖的瞧见她们三人奔来,心头一喜,「娜仁其木格!阿娇、小孟,都没事儿吧!」
「刚刚咱们端了……唔、唔唔!」
「没事!」娜仁其木格感激的望了摀住另一人嘴巴的女兵,连忙摇摇头,「一点事儿也没有!」
「你的脸色不太对,当真无事?」
娜仁其木格抹去脸上冷汗,颤着唇笑道:「是真的咱们三个都没事……有贵人在。」
「贵人?」
娜仁其木格紧抓住聿珏,而天色已经昏暗到就连站这么近都没法瞧清脸面了,不远处曾老爷府上的家丁正点起一盏盏灯火,很快就要把她们几人给兜拢了。「咱们回去再说,这儿不方便讲话!」
聿珏震慑于娜仁其木格脸上的惊诧,心跳不自觉地加快起来——越跳越快。
至于前去阻止娜仁其木格的少年,一路上避开家丁点灯的方向,净拣昏暗处走,就这么熟门熟路的鑽回另一处院落;此楼两层高,是三姨太太的居所,此处早已灯火通明,院子里正中央种了一棵逾百年的大榕树,几条气根比直通到了地面,就像婴孩的胳臂一般粗细,在大雨洗刷,灯火照映下,树荫的昏暗处彷彿有东西闪动着,若影若现的,叫人见之心惊。
他靠近楼外便听见有人交谈……是三姨太太与秋月!
「好容易将她们留下……绝不能让她们逃了!」三姨太太听了秋月的稟报,间适的翘着玉腿,涂着蔻丹的手指在扶手上点弄着,似是盘算着什么。
「是,我只担心老爷那头,要是怪罪下来,恐怕……」
「你别担心!若出了事儿,有我与二姊担待着;你只管取悦老爷就行了,剩下的事儿交给我们来做!」三姨太太抿了一口香片,烛火下的艳唇鲜红似血,彷彿方才吃了人似的。「话说你还真行!一口气骗得这么多新鲜牲口……」
门外的他听了登时恍然大悟;三姨太太指的不只是人,还有马匹!
秋月俯首,「多谢太太夸讚!」
「你的伤应该不疼了吧?」秋月应了一声「是」,「要是再遇到那群人可得小心,别给她们瞧出破绽……那个手里拿刀的书生似乎瞧出了点什么。」三姨太太起身,撢了撢衣袍扭身便上楼去了。
秋月起身行至门外,正欲转身回房去,不料转角处像是闪过一条人影,她回眸,却见吊在上头的灯火随着外头风雨摇曳,八角灯下的红色流苏拖出长长的影子。
「原来是那个……」她的喃喃自语被掩盖在雨声之中。
少年紧靠廊柱摀着嘴,努力压下心中恐惧;明明下着秋雨,秋风如此湿冷寒凉,他却汗如雨下。
听三姨太太的说法,迎客人入门的事儿兴许压根儿没经过老爷允准;老爷那头究竟发生什么事?为何能放任两位姨太太如此为非作歹……更要紧的,一向单纯侍寝的秋月,何时做了姨太太们的走狗?
「姊姊……」少年止不住惊恐的浑身颤抖,自从无意间发现了府里下人之间的秘密之后,他便不再愿意吃府上的饭菜;然而身为亲姊姊的秋月却只说他多想,还严厉斥责过他千万别乱传,被赶出府上事小,要真惹怒了哪一房姨太太,连她也保不了他。
该怎么办才好?三姨太太既然要秋月去拖住老爷,想必要趁夜对那群人下手。可秋月是因在老爷身边侍寝才有权在各院落间来去自如,他一个卑贱下人——说白了是仗着姊姊得势才能入府活计,要是给家丁逮着了,他必死无疑!
不过待在这儿也不是个办法……或许解铃还须系铃人,求秋月开恩,不知是否能替那群人挣得一线生机?少年想着出神,双手交握着,指甲深深陷入皮肉里。
眼看姊姊应是走远了,他转身欲走,冷不防的,眼前突然窜出一道高大人影,阻了他的去路。
「唔!」什么时候——他猛然给人摀住口鼻,整个人也被限制住,无法动弹!
来者面貌俊美无儔,就连脸上的微笑也显得人畜无害;男人开口,温润好听的嗓音穿过雨声,直达他耳际。
「小兄弟,能借一步说话么?」
*
「真有这种事?」
聿珏目光灼灼,黑玉般的瞳眸彷彿欲将娜仁其木格给望穿,而湘君紧抿着朱唇,神情凝重,不发一语。
她们三人关在房里,让娜仁其木格把事情原委交代过一番;两名女兵守在外头,就连赵含露与陈歌他们吃饱喝足回来也暂时不能得见。
「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娜仁其木格脸色发白,不时搓着双臂,显然是给吓得不轻。
「既是如此,那咱们得马上就走,越快越好!」湘君紧握着刀,如坐针毡的她显然一刻都不想再待。
「天色当真暗了,雨又下这么大……咱们等于是被困在这儿,哪里也去不得!」娜仁其木格站了起来,与湘君遥遥相望,她颤抖着道:「我不是不想走,而是以咱们现下的情况,就算走了也不安全;距离县城尚有十里之遥,更别说城门早就关了,离开这村,荒郊野外的……咱们的篷车只能容下一人,更何况、何况……」
「何况什么?」
「那位小兄弟要我们装作若无其事睡过这一晚;我只担心咱们大动作说要走,恐怕会打草惊蛇,惹来更大的祸端!」娜仁其木格瞥了聿珏一眼,「咱们得沉稳点儿,万万不能再冒更大的险来!」
湘君拧眉,颇恨自己没能坚信那老婆子的话!「现在都已经成了别人的俎上肉,还有比留在这儿更冒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