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噼啪燃烧,被窗棂吹来的风吹得摇曳。
少女温柔干净的侧脸被烛火映亮,忽然就让谢无歧想起了一些很久以前的事情。
他抬手覆上她脸颊,略有些粗粝的指腹缓缓摩挲,忽然叹息一声:
“要是当时我从那场冥婚醒来以后,也带你走就好了。”
谢无歧如今才知道,他之所以会出现在那副棺材里,说起来还与伽岚君有关。
几十年前,尚且年幼的伽岚君学会的第一个秘术,就是为了救下那时被发疯的魔君快折磨死的姐姐。
可惜他晚了一步,秘术学成时,伽岚君没救下姐姐,只剩下一个出生没多久的谢无歧。
而就在谢无歧也要被疯爹杀了时,伽岚君凝聚起他的残魂,将他魂魄移入了一个与他生辰相同、且刚死不久的男孩身上。
伽岚君生来灵脉断绝,做不了魔修,也做不了正道修士,只能修习偏门秘术,而他救下谢无歧,倒也不是因为什么血脉亲情,纯粹只是因他姐姐之死,让他明白了力量的重要。
谢无歧生而为魔,换一具身体也依然天赋异禀。
伽岚君那时便打定主意,要将谢无歧制造成世间最可怕的武器,供他驱使,令十洲皆臣服于他。
这个计划唯一的缺陷,就是他并不知道谢无歧的魂魄具体会融入谁的身体,等伽岚君费劲心力找到换了个壳子的谢无歧时,却晚了一步,被兰越带回了阆风巅。
——命运真是奇妙。
若兰越晚一步,他便会被伽岚君带回北宗魔域,成为他的傀儡武器。
而他若临时起意,醒来后顺便也带走那个与他同棺而卧的小姑娘,沈黛也就不会拜入纯陵十三宗。
跟着他虽然也会吃一些苦,但也会很快遇上兰越,他们会一起拜入阆风巅,一起练剑,一起看阆风巅日升月落,花开花败。
师门一心,总好过她独自一人在纯陵受尽蹉跎。
想到这里,谢无歧眸似月下深潭,漾开无尽涟漪。
他一遍一遍,在沈黛耳边道:
“要是我能更早一点来找你就好了。”
“要是前世在纯陵山门遇见你的时候,也能站出来保护你就好了。”
“是我的错。”
“是我让你等了太久,是我……害你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就好像一个人再如何将自己全副武装,装进一身刀枪不入的铠甲里,只留下一处缝隙,沈黛以为自己已经无坚不摧,旁人也这样以为,但就是有人能一眼看穿她那唯一的弱点,让她严严实实的武装都显得毫无用处。
沈黛原本早已不觉得自己委屈,但谢无歧这样一说,她仔细一想,好像又确实有点委屈。
“确实。”她的声音隔着衣料,有些沉闷,“你怎么这么晚才来啊。”
谢无歧便一下一下地拂过她背脊,像在安抚小孩子。
“怪我。”
“是怪你。”
“嗯,我的错。”
他越是纵容,她就越是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受了天大的委屈。
明明她是来安慰谢无歧的,没想到安慰来安慰去,倒是她先哭了起来。
谢无歧无奈地给她擦眼泪:
“黛黛,没有女孩子像你这样哭的,你怎么连哭都不会哭出声呢。”
“我不知道。”
沈黛睁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直勾勾地望着他,眼泪吧嗒吧嗒掉,谢无歧擦都来不及擦。
“没人教我怎么哭,哭又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不会有人像他这样给她擦眼泪,也不会有人像谢无歧这样,好像就连她的眼泪也是珍珠玉石,需要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落下便要在地上碎了。
所以就算哭,她也是自己一个人藏好了,不让别人看见,更不能让人听见。
谢无歧叹息一声,吻在她湿漉漉的眼睫上,将她颤抖的眼泪也一并含.入。
“黛黛,你要知道,没有人哭是为了解决问题。”
鼻尖好似有清冽淡香缭绕,驱散了那些苦涩的回忆。
他拥住她,像逆风拥住一团忽明忽暗的火。
沈黛闻言一怔,好像第一次听说这样的论调,想要反驳,却又有些无从反驳。
“那你呢?”她反问,“你为什么不哭?”
谢无歧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我没资格。”
前世今生,他杀了太多的人,一闭上眼,那些他前世杀过的人便会涌上他脑海,嘶吼着让他偿命。
而他只能无声地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