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悛嚼着花生米,滋着小酒,夸奖他:“挺聪明的,说得一点儿都没错。”
程倚天从床上一跃而下。
汪悛急忙下地拦住他:“你要干什么去?”
“云杉就在这个山谷里。”
汪悛抱着他的身体,不让他出门去。程倚天很用力很用力,依旧不能挣脱他。两个人一起滚在屋里的床上。
汪悛气喘吁吁站起来说:“鹰王并没有直接说,我可以让你去见郡主。你现在自己找去了,我会被你害死。”
“你们那位殿下自己说出来的话,他说让我见,我当然可以见。他要惩罚你,没关系,我去找他,我来质问他!”
“你去质问有什么用?殿下不会针对你,也不需要针对我。但是,我在天都的前途就没法保证,我想干什么活,内廷处十有八九也不会再委派我做。”
“我只是想见我要见的你而已!”
“你要见谁,也不能拖着我和你一起倒霉吧!”
程倚天咬着牙,怒视这个利益之徒:“我武功全失,又背井离乡。原本有那么多亲人、朋友,现在我一个也见不着,他们想见我也不能够。说倒霉,放眼整个蓬莱洲,还有几个比我更倒霉的呢?”说到这儿,不知不觉触动情肠。程倚天两只眼睛潮红,眼泪涌到眼眶,又被他努力逼退回去。
他吸了吸鼻子,认真对汪悛说:“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和你们的瑞祥郡主就是彼此真心喜欢过。我爱她,尤其在失去了一切之后,能让我看一眼她,这对我来说,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汪悛怔怔的,好一会儿之后,咽了口唾沫,之后才说:“那、那好吧。”
第二天一大早,汪悛就去找了琅琼谷里的主事孙先生。因有鹰王的口谕,孙先生将他们两个一起带到一个山洞前。
山洞很高,距离洞口一丈以外,花草树木葱茏。但是,离洞口越近,越能感到从洞里面扑出来的一股凉意。等踏进洞,这凉意更是慢慢变化着,先像一根根小针,接着如同荆棘上面的刺,最后,简直变成了小刀。汪悛、程倚天都衣衫单薄,走在里面,这“小刀”就一刀一刀,真实削在身上。
汪悛抱着肩膀,身体“瑟瑟”抖着。他勉强又往里走了一截,忍受不住,对程倚天说:“你进去吧。郡主就在最里面。”
这儿的墙壁上都燃着“千日明”灯,程倚天向里张望,那路弯弯曲曲,上上下下,还不知道那儿才是尽头。他一把抓住汪悛:“别又是诓我的吧?这么冷的地方,云杉怎么可能呆得住?”
汪悛牙齿都打哆嗦了,边甩自己的手,边用力说:“我没有骗你。郡主从圣鹰上下来时,就已经知觉全无。鹰王一路抱着,把她送到这儿。”
心“咚”的一声,旋即往下沉。程倚天呆呆地站着,直到汪悛即将奔出洞,他从想起追出来,再次把汪悛抓住。
“为什么会知觉全无?你的意思,云杉、云杉她……”
汪悛说:“你别激动啊,郡主没有死。”
“那你刚才的话——”
“我刚才只是说郡主从圣鹰上下来时,没有了知觉而已啊。你不知道,殿下有一门顶神奇的功夫,叫绵息功。这种功夫来自于《渡世经》,可以让生命体减缓代谢的进程,进入近乎于死亡的休眠期。”
“绵息功……《渡世经》……休眠……”程倚天失魂落魄,喃喃接道:“我,还是不太懂。”
“程公子,”难得见汪悛这样认真,他甚至还用敬语尊称了程倚天,“你难道就没仔细再想想:鹰王为什么劳师动众将你从熙朝俘虏来?他真的就那么妒忌你?那么容不下你?才要让你在他的这片土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汪悛的脸还是之前那样,可是,神情突然高深莫测。
程倚天出神听他讲——
“鹰王正式离开熙朝那会儿,郡主就不能正常吃喝。不管多么饭菜多么美味,羹汤多用心调制,郡主一吃就吐。三天,人就瘦了。瘦的眼睛好大,脸变得好小。再来几天,就要成皮包骨的样子。鹰王怜惜,心疼,用尽了所有能对活人用的法子,最终,不得不用绵息功,让郡主变成现在这样。”
程倚天一个人沿着路走进山洞深处,脑海中想着和汪悛的对答。
“这个洞,叫玉馨洞。曾经郡主受寒毒侵染,无药可医,鹰王寻暖玉放置其中,也用绵息功令郡主安睡,然后将郡主放诸于暖玉上,驱赶寒毒以疗内伤。现在,郡主得了厌食的病症,身体不想活下去。功德院的法音禅师说,得用寒玉,冰镇住郡主的身体,让她身体的衰败慢下来。”
“她为什么会不想活?”
“你觉得呢?”
程倚天联想认识鹰王白瀛楚至今,他倒没有觉得鹰王会对云杉做出不堪的事。那么,云杉不想再活下去的原因是什么?
他在连云山让了鹰王一招,被鹰王的太虚功攻击不说,自身的乾元混天功也反噬回来。犹如被两大高手同时打中,据说当时血喷出来一尺来高,在场的人,谁都认为他肯定活不下来。
云杉那会儿也是这么想的,是不是呢?
吴不医为他补血,又用针灸术吊住他的命。义父运作,杜伯扬杜叔叔托明威将军高环山送他去藏剑山。剑庄小姐燕无双真情打动绝命谷主,白乞运功替自己疗伤——这一系列的事情发生之后,云杉已经和鹰王走了。她离开了熙朝,到了杳无人烟的大海上。圣鹰那么大,如同一个微型的王国,却也传递不了他其实还活着的消息。
是因为这样,云杉才不想活下去。
她在连云山选择了留下鹰王的命,但是,也在那同一时刻,她自己选择了和他一起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