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滋味折磨得人,要多痛苦,有多痛苦。头皮快要别支离破碎,身体上,骨骼、血脉,都恨不得全忘剧痛的那些地方拼命挤。做鬼,只怕也要比这个快活。不过,许是这五根针在体内留的时间太久,每一次发作都叫人生不如死。程倚天痛苦成了习惯,没法忍受,脑海中还是不知不觉想起前一段时间他一直默记并整理的那些坤劲口诀。
这都是他睡着了,睡梦里面也能倒背如流的。
口诀里,他发现:坤劲的运行本来存在很大缺陷。凡是可以理解起来独立的部分,都很完整,只是,独立部分和独立部分中间却少连接。人体经脉何其复杂,少掉的连接,光靠凭空臆断,怎么创造得出来。可是,这次铁琴弹琴,坤劲被琴声带着,强行通过附骨针,之后又在经脉间运行:有时候它从督脉进入六阳经,有时候又经过任脉,再通过六阴经。每轮转一个小周期,程倚天从没接触过的那些路线就留在意识里。
直到铁琴第一曲弹完,他竟然得到个大概。
铁琴问程倚天:“想好了吗?”
程倚天凝神回忆,想要把这些还不清晰的意识,斟酌得清楚起来。他根本没听到铁琴的问话,也忘了,他不回答,对面的铁剑就会以为他还是顽抗。
铁剑拿出一把匕首,高高举起,手起刀落,狠狠一刀,扎在雷冲左边肩胛。鲜血如注,程倚天一下子从沉思中惊醒。只见铁剑咬牙切齿,表情狰狞。铁剑抓着匕首刀柄的手,还用力扭了一扭。
程倚天这才惊慌失措,嘶声大叫:“不要——”
雷冲咬紧牙关,缓缓摇头。他的意思:义父没事,不要担心。
程倚天泪雨纷飞,冲铁剑喊:“你伤我义父,我要让你不得好死、我让你不得好死!啊——”头脑剧痛。
铁琴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口水仗上。他手指舒卷,开始第二轮弹奏。
这一曲,曲风明快。但是,琴音刺入大脑,如牛毛、如细针,绵绵密密。坤劲跑动得更活跃,如果说,伴随第一曲的它还是个舒缓性格的小姑娘,这会儿,它摇身一变,成了青春洋溢的小伙子。它蹦啊、跳啊,欢呼着,奔跑着。完全不顾内力流转之后,脊椎里的附骨针全力发作。
如果不是被绑着,程倚天一定要把自己的血肉一块一块扣下来。貌似只有这样,他才抵抗得了身体内部产生的疼痛。他呼喊、嚎叫,嗓子扯裂了,嘴巴里甚至都咳出血来。
所有和他感情深厚的人:雷冲、杜伯扬、冷无常,都不忍看。
重伤中的殷十三耳朵没聋,心疼得禁皱眉头,眼泪直流。
连高烧快死的萧三郎,软瘫在身边的手,都止不住抽动。
铁琴弹出了这辈子在他认为境界最高的曲子,他对亲手制造出人世间的惨况毫无知觉,全身心浸入了旋律的演绎,无比陶醉。
铁剑大声问程倚天:“你写不写?你写不写?你到底写不写?”连问数遍,举起刀,一刀、一刀朝雷冲身上不断招呼。
铁琴弹到了**,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铁剑状态疯癫,蓦然“啊啊”大叫。
**部分持续不久,很快急转直下,回归平稳。铁琴那一泻千里好像九天银河的情绪,随着沉稳下来的旋律,缓缓平息。
几个尾音连续奏出,最后一声悠悠散入空中。
铁琴闭着眼,久久回味。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睁眼。
他最先要看的,当然是程倚天。他有点害怕,这个中了附骨针的贵族公子哥儿,是不是在他惊天地、泣鬼神的弹奏中,精神错乱死掉了?可是,让他吃惊的是,原本应该被绑在粗木桩上的程倚天,此时此刻已经不在粗木桩上。
铁琴急忙抱起琴,来到距离程倚天不足三尺的地方。
程倚天趴在地上,本来绑着他的绳子寸裂,散在两边。
坤劲发了疯一样在身体各处冲击,加上铁琴琴声的刺激、附骨针发作的痛,让程倚天现状,比起当初乾元混天功走火入魔,还要凄惨好几十倍。等于把身体全部扯碎还不够,把精神也被用粗大的铁链捆绑起来,然后用火烤、用刀切、用锯子剧……
即便日后下十八层地狱,地狱的刑具也不过如此!
程倚天没有希望,连清晰的意识都渐渐失去。他也不知道他什么从木桩上掉下来。只觉得橐橐的脚步声忽然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火没了,刀光消失,血淋淋的大锯子也跟着被撤走。他感觉到了冷,又察觉到脸上湿。
铁琴用琴捅了捅他。
程倚天的手猛地一伸。铁琴的琴头,被他一掌按住。
冷的,是地——
湿的,是血——
后背上空荡荡的,悸动不安的乾劲很自如延伸到这里。
程倚天把铁琴的琴声带给他的意识全部回忆起:从任脉到带脉,从带脉到督脉,从督脉进六阳经,回气海,过任脉,再去六阴经……一幅一幅,路线图一样,清晰无比。
坤劲也升起在原本该有附骨针的地方。不过,再没有东西阻碍在的路上的凝滞。
胸口的玄蜂灵配,一片炙热,刚刚隐去。
“我的附骨针解了……”他心里轻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