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玄门大宴宾朋。
宴会结束,燕无双陪父母亲回内宅。正当一家三口即将到达院子,岔路上,一人倏忽而至,一身白衣刺眼,黑夜之中让人看了,心中止不住一惊。
上官剑南料到了,驻足轻叫:“程倚天!”
程倚天一步一步逼近,眼睛里熊熊燃烧的烈火,燕无双连忙拦在母亲前面。
“你要做什么?”
“上官夫人!”程倚天没理燕无双,单单对燕素素说:“我三哥和十三哥都不是奸猾的人,上官庄主可以给你出主意,但他说不动他们俩。钢爪是我十三哥先前用的,必是他亲自给你,你才会有,至于我三哥的瘾君子非常珍贵,普天之下,唯我三哥独有,但他也交给了你,并且亲手撕为两截!这是他们想要通过你的,让我知道,如果我一意孤行,他们必须和我一刀两断的意思吗?”
燕素素很佩服他的观察力:“程倚天,曾几何时,武林各派对你嗤之以鼻,只有我能够对你青眼有加。双儿喜欢你,为了你,她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和你有关的所有人还有物,我都能够支持。可是,如今的你已经变成什么样儿了,你自己想过吗?”顿了顿,嗤笑,“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看人与人之间到底志趣相投不相投。我抓过追魂、神爪,还曾经杀了他们,但是在这一时刻,他们想的,和我想的,却不谋而合:我们都觉得你离以前越来越远,称你为新的天魔,大约更加适合。”
程倚天脸色铁青:“好,很好!不过,你也不要得意,就像你刚才说的,你以为的敌人未必就是敌人,那你身边的亲人,也未必就是你的亲人。”
燕无双听得刺耳,插话道:“程倚天,你休要胡说。”
程倚天的目光逗留在她的脸上,短暂温柔倏忽一闪。
燕素素不想女儿和他再有牵连,断喝:“萧三爷和殷十三爷都在城中等你,若无他事,你可以离开了。”
“我又怎会对玄门的土地多有留恋?”说到这里,程倚天双手抱拳:“上官庄主、上官夫人,燕小姐,咱们还有的是机会再见。告辞!”
就在这一天,洗心楼里,萧三郎和殷十三一直焦急等待,得知玄门门主的位置最终还是落在燕霆手里,这让他们心安之余,又颇内疚。可是,倚门相望,脖子都望长了,公子一直不回。
后来,他们才惊恐发现:程倚天蓦地失踪了。
杜伯扬丢下颐山事务,快马加鞭赶到晋州,用尽所有传音阁的耳目,也没找到关于程倚天一点消息。
杜伯扬教训萧三郎和殷十三:“不管怎样,那样大的事情里面,你们出卖他就不对。他对你们怎么样,你们还不清楚?和燕素素连成一气,背叛他,对付他,他心里当然受不了。”
“可是我们也没办法啊。”殷十三到底嘴快,“从藏剑山他杀铁琴铁剑那一会儿,谁都能感觉公子前后的不一样。老爷子已经过世了,如果他一再要报复,一再要夺回当初他父母本该享受的一切,风光我们想都不敢想了。我怕我们大伙儿,谁都保不齐会死无葬身之地。”
萧三郎一直低着头,此刻也抬起来:“是啊,主动搅起那么大的风浪,无疑自掘坟墓。”
“那现在怎么办?”杜伯扬问他们两个,“我们不可能不认他,但他现在很显然不认我们了?”指指自己,“我的命,是沈放飞救下来的,我杜伯扬从一个马帮当家,混成了马道总瓢把子,是沈放飞给的我这个机会。”又指指萧三郎,“你当初是怎么答应蓝凤儿的?肖静瑶是蓝凤儿的主子,在蓝凤儿眼睛里,肖静瑶的一切都是她必须守护的东西,你现在把肖静瑶的儿子给弄丢了!”又骂殷十三,“占领玄门就有那么可怕吗?你从扬州乡下出来,不也一步一步混上了如今的地位?谁提起你殷十三的名字,如今敢不给几分薄面?怎么去占玄门,我们就不行那?要我说,当初沈放飞有一点公子如今的野心和辣手,最后也不需要落个跳断天崖以谢天下的下场!都是你们无能!”
又过了一个月,天气渐渐热起来。玄门总坛发生了一件事情,彻底震撼了萧三郎和殷十三的感官!
玄门总坛公开发出燕弘老门主去世的讣告,来给洗心楼送信的不是别人,恰恰是争夺门主之位失利的展铭。
没当上门主,曾经提携自己的老门主也去世了,本该垂头丧气的展铭,到达洗心楼时,扎着孝巾的他,一张略有些消瘦的脸上竟掩饰不住喜气洋洋。
杜伯扬出面接待了他。
展铭故作哀伤:“鄙地会停棺七日。”
杜伯扬面色沉重:“承蒙展总卫看得起,在下同两位兄弟定上门吊唁。”
寒暄着,展铭不住东张西望。
殷十三想要讥讽,杜伯扬一袖子甩在他身上。
杜伯扬用身体挡住展铭东张西望的眼,叹气道:“我家公子这段时间都不能到晋州来了,烦请展总卫向贵上陈情。”
展铭“噢”了一声,缩了缩脖子,拱手:“那我多叨扰,告辞。”
当天下午,杜伯扬携萧三郎、殷十三去了玄门总坛。聚义厅上一片雪白,哀嚎之声不绝于耳。超过一半人,在他们三人踏入聚义厅那一刻起,不约而同抬头直视。
杜伯扬轻轻道:“莫露了怯!”施施然到了燕弘棺前,磕头,上香。
接下来,什么都没发生,他们安然出了玄门总坛。门房的人替他们把马牵过来,杜伯扬还打赏了二两银子。但是,上了马,杜伯扬和二位兄弟目中会意,三个人一起打马飞奔。旋风一样回了洗心楼,杜伯扬下马进店,便把掌柜叫过来:“盘账,今天之内,将该结的都结了,该带的都带了。洗心楼从今天起,撤出晋州。”
事实证明,他的决策无比正确。燕弘停棺七日后下葬,展铭便带人来抄洗心楼。抓住了一个看守房屋,等待交换地契房契的下人,严刑拷打,逼问:“逸城公子到底回来过没有?”
那人知道什么都说:“我从没看过杜大当家以上更厉害的人。你说的那个人,之前可能待过一段时间,但杜大当家来了之后,他就再也没出现过。你们不信,问左近邻居,看我说得是不是都是实话。”
外面下着大雨,展铭连续夜审,审完后,不间断,直接到了内宅。
昔日小姐燕素素居住的院子,如今只一个人居住。这个人,便是上官剑南。
展铭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向他施了一礼:“叔叔,没得错了,比武当日,程倚天必定出了事情。离开这里后,他就再也没回过洗心楼。”
上官剑南薄薄的嘴唇扬起残忍的笑容:“神音谱心咒,最伤心脉。别人不知,我在凤凰教那么久,可了解得清清楚楚。”
“你让我拜在他手下的主意果然高明呢,只是,我到现在也难以想象:这个逸城公子该有多天真,刚被承认不久,就有那么大的底气,认为自己可以直接掌控有‘天下第一大派’的玄门。便是我,由叔叔推荐,提携,这么多年,方才混到总卫,勉强可以有一半清通道可以指挥。不过,”说到这儿,他谄媚一笑,“从现在开始,另一半也将归我了,当然,我这一辈子,永远都会以叔叔马首是瞻。”
“你是我故主之后,江南十六堂成就了我,我便送你玄门门主的位置,合情合理。”
展铭感动得脸颊通红,眼睛也亮晶晶的:“全仗叔叔照拂。”
“可惜啊,”上官剑南做出回忆状,“那年我去追肖静瑶,始终没能救下你爹。”
展铭啐了一口:“还不是云非凡那厮,说得好听除魔卫道,结果反被肖静瑶那妖女给迷了。”回过头来继续称赞上官剑南,“哪里像叔叔,从一而终,都只为江南十六堂着想。因此,侄儿当初选择让叔叔坐上总舵主之位,实乃万分明智之举。”
内室突然传来响动。
展铭微怔,上官剑南迅速站起,转身冲进里面。却见他和燕素素曾经一起同榻而眠的床中间打开了,一面撕破的锦帐耷拉在旁边。
“这里居然有地道!”展铭惊叫。
上官剑南骂了句:“见鬼!”提剑从床中间的地道口钻进去。
他和燕素素做了这么多年夫妻,自认只有自己一向掩饰得极好,但是这条地道入口近在咫尺,下面又这么曲折深远,燕素素却从未让他知道,真让他意外。疾行了近一里地,眼前还出现了岔道。前面一直隐隐约约存在的脚步声突然也停了。
上官剑南伸手拦住展铭,打量了岔道一眼,指着其中一条,让展铭去追。过了一会儿,展铭始终没有碰到意外的反馈,而另一条道路上,却传来脚步纷沓的响动。
上官剑南默默感知着那阵纷乱的脚步远去的速度,等到不容易被对方察觉时,这才蹑足追去。
又通过两个岔道,大雨滂沱的声音渐渐响起来。
总管李乐山手持一把刀,保护着燕氏三个人冒雨往前。但是,不知怎的,刚经过前方一个小山坡,从另一条岔道上,上官剑南突然出现,持剑而立。
上官剑南抄了近道,拦住对面四人,得意冷笑:“我真没想到啊,大势已去之下,姓燕的,还能说动忠仆搭救你们。”一招“虹”字诀,长虹飞逝,瞬间洞穿了李乐山的喉咙。
燕素素十分了解他的本事,张开双臂拦在燕霆身前。不管面前剑花如何舞动,雨水被剑花带动得打在脸上又是如何疯狂,她只一动不动。
上官剑南硬要推开她,被她小金刚掌掌力劈中,两个人分别分后一跃,拉开距离。
燕素素将李乐山的刀拾起来,对燕无双喊:“快带你表哥走啊!”迎着大雨泼风价向上官剑南猛劈。
九花落英剑在她身上刺出无数个血洞,她根本不管。不要命地打,打得上官剑南不得不回剑先求自保。对掌力,燕素素又不输。上官剑南前进不得,眼睁睁看着燕无双拉着燕霆逃进雨幕。
上官剑南很急,目露凶光对燕素素说:“你再不闪开,莫要怪我不客气!”
燕素素以命相博又坚持了一会儿,一把剑,终以狠决的姿势,刺穿了她的右肩胛。
刀,落地!
鲜血混着雨水,在脚下形成一滩泥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