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才人高深莫测地笑起来。
“你们回去吧,”柳才人道:“昭阳宫的云妃娘娘盛赞你二人舞姿甚佳,赏赐的这对红珊瑚手串珍贵无比,可要好好保管。”
孔秋儿道:“才人,您可什么都没给我们呀。”
柳才人身边惜儿嚷起来道:“怎么会没给呢?我明明看见娘娘将两串红珊瑚,给你们一人一串的。”又接着下注脚:“这可是云妃娘娘赏赐的,云妃娘娘在宫中的位置你们也清楚,倘若丢了,又找不到了,罪名可不小。”
“可是……”双生子根本什么都没拿到,不仅气急惊慌。
柳才人道:“就这样了,要说的话,我已经全部说完。下面怎么做,你们自己拿主意。”转身离去。
双生子追了两步,叫了两声,垂头丧气停下来。她们的心智到底弱一些,良久才想到柳才人要自己做的是什么。
一直到晚上,苏涵英等三人方才神禧殿回住处。晚饭时间早就过了,三个人肚子饿得咕咕叫。打开房门,却见屋子里一片混乱,柜子、抽屉,都被翻得一团糟糕。床上的被褥也被丢在地上。最惨的是玉雅雯,她是个自诩雅致的人,入冬之后,床旁边的花凳上始终养着腊梅。此刻花瓶早被打翻了,花枝散了一地不说,尤其是花瓶里的水全部洒在被褥上,一团糟糕,今晚根本就不能睡了。
进宫这几年,这三个人何时吃过这样的亏?顿时一起站到院子里大叫大嚷起来。已经进屋的宫女们都出来,燕飞灵掌制也被惊动了,披了件青布棉斗篷,冒着寒冷的天,跑过来。
宫女们都自觉站成排。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气冲冲站在人群对面。
玉雅雯前所未有的失态,指着所有人道:“你们、你们中到底谁做的?谁搜了我们的房间?还打坏了我的东西?快说!”
孔春儿、孔秋儿站在队伍的前面,闻言,孔春儿道:“雅雯姐,你这样也太嚣张了吧?掌制还在这儿呢?就算问话,也轮不到你啊。”
苏涵英咬牙道:“孔春儿,是看着我和倩雪、雅雯要倒霉了吧,你这就要落井下石?”
孔春儿道:“我说的是实话,按照规矩,本来就该是掌制来问我们的话。”
燕飞灵喝退苏涵英,开口道:“那就由我来问吧。这件事,到底是谁做的?”
事不关己的,都低着头不讲话。
燕飞灵道:“如果不说,今天所有人都在院子里站一夜。”
这才有人开始小声私语。腊月天,正是寒冷的时候。冷风儿刀子一样一刀一刀割在人裸露在外面的脸和手上。许多人都是匆忙出来的,也没加什么厚外套。站得时间久了,早就杵在那里不自觉打摆子。
有人道:“就说了吧,站一夜,不得活活冻死?”
旁人便接:“省省吧,谁知道这内中有什么文章?”
也有那耐不住的,就要开口站出来了。
孔春儿、孔秋儿见情形不对,干脆双双走出来道:“是我们做的。”
“果然是!”玉雅雯昔日的从容全然不见,冲上来就要掌掴二人。
燕飞灵喝道:“放肆,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 命人将她拉扯在一边,然后,问孔家姐妹:“你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干?当真是胆子太大,都不把宫规法令放在眼里了吗?”
孔家姐妹已经琢磨明白柳才人的意思,有恃无恐。孔春儿道:“回掌制,今天下午,舞蹈排练结束之后,永馨宫的柳才人召见我和秋儿了。柳才人说,奉云妃娘娘的令喻,赏赐我和秋儿每人一串红珊瑚的手串。接着东西我们就带回来,放在房间里。吃晚饭的功夫,回来东西就不见了。姐妹们当时都在一起的,说不见也只有不在的人才会做。所以,翻了这个院子三个房间。”
“你胡说!”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一起喊起来。
苏涵英道:“你不要含血喷人了,你说的那个时候,我和倩雪、雅雯正在受罚贴壁,怎会有时间去拿你的东西。”
孔春儿傲慢地瞥了她一眼,孔秋儿接着道:“小英姐,谁不知道你们三个将飞羽阁当成自己的,说是贴壁,怕也就半个时辰吧?几位娘娘走了之后,指不定你们就不乖乖受惩罚了呢!”
这话说出来,队伍里面又开始“叽叽喳喳”议论了。那内容吧,大致上也是同意孔秋儿的。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这三个人,这些年在飞羽阁横行霸道惯了,整个菁华局,除了燕飞灵以外,也就是她们三人霸占着的天下。说实话,这两个小时,真正认真受罚的时间,诚若孔秋儿所说,真的只有半个时辰而已。另外一个半时辰,几乎是于倩雪放哨,然后苏涵英和玉雅雯坐在那儿相互发牢骚。牢骚的言辞自然是恼恨云妃、恼恨宫廷、恼恨命运的不公等等。总之,此刻面对孔家姐妹的挑衅,她们真是百口莫辩。
燕飞灵看此情况,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老辣如她,自然不会去掠云妃娘娘的锋芒,转头问孔家姐妹:“东西可找着了吗?”
孔春儿和孔秋儿互相看了看,孔春儿道:“没有。估摸着被猫儿狗儿的叼到哪里去,我们再找找。”
苏涵英和玉雅雯听着这话都觉得十分刺耳,亏得于倩雪冷静急忙拉住她们两个。
燕飞灵歇事宁人,道:“好啦好啦,一场闹剧而已。既然已经说清楚,大家都先散了吧。”临走前对孔家姐妹说:“你们两个也收敛着点,不要以为攀上了高枝儿就忘乎所以,为所欲为。须知,在这宫中永远都是‘花无百日红’的例子。”说着,再瞧瞧苏涵英等。
孔家姐妹连忙道:“谨遵掌制教导。”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三人白白吃下这个闷亏,心里真是憋屈极了。
由于云妃疏懒,欣茹便代表娘娘,和柳才人一起去菁华局。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菁华局一角青松林的边上,几个宫女们在悄悄说着什么。那几个宫女都是刚进菁华局的,没资格去排凤舞九天这样盛大复杂的舞蹈,趁着别人忙碌的功夫,躲在角落里偷懒。欣茹便让下面的宫女环佩和朵儿将她们都叫过来。
现在的欣茹,比起一个月前,早已不可同日而语。一来,在云妃的权势下,奴才当中,人人都敬畏着她。这人吧,只要别人将她当做了人物,她自然就会将自己当成人物。二来,魏小峰现在正儿八经成了十万禁军的副统领,从二品的将官,欣茹自觉要不了多少时候,云妃娘娘就要将自己指给魏小峰,届时,自己就会成为天都城中具备实权的将军的夫人。总而言之,她已经告别昔日那漂泊如浮萍的命运,鸿运当头身份即将显赫。
青松林边一共有四个宫女,分别是梅儿、兰儿、荷儿、桂儿,神色慌张被叫过来时,她高昂着头颅,身体挺直,好似已经不再是奴婢,已经成了主子似的。
四个宫女走到面前。欣茹的目光从眼皮子下面飘出来,口气淡淡的,问:“大白天的,不知道做事情,都簇在那里做什么?”又威吓:“照实了说,否则我告诉了燕掌制,届时狠狠惩罚你们。”
四个宫女都吓坏了,跪下来道:“回姐姐话,我们一起说昨儿个晚上发生的闲事呢,和姐姐没关系。”
欣茹道:“那你们说说,是什么闲事,有没有关系,我听完了才知道。”
梅儿是四个宫女里年岁长一些的,便大着胆子将昨天晚上孔春儿、孔秋儿将苏涵英、于倩雪、玉雅雯的房子翻过,并将花瓶打碎,淋湿玉雅雯被褥的事情说了。
完了,兰儿还补充:“其实那红珊瑚手串儿谁也没见过,也不知道春儿姐姐、秋儿姐姐是不是寻出的由头……”
还没说完,梅儿拱了她一下,然后将话抢过去,道:“姐姐,要说的我们都已经说完了,您看,可以让我们走了吗?”
欣茹正在思忖,过了一会儿才道:“私自讨论别人的是非,这是宫中的禁忌。这次亏得是我听到,如果是那个主子碰到了,势必要掌掴你们,或者关你们禁闭。”
四个丫头刚想站起来,又趴下去,磕头道:“望姐姐庇佑。”
欣茹这才让她们起来,交代不许吐露现在的事情半句,这才放她们离开。出菁华局,走了有一里多地,突然心血来潮,对环佩道:“你现在回菁华局,对燕掌制说,就说云妃娘娘想看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跳舞。昨天她们发挥失常了,今天需认真表演,不得怠慢,让燕掌制立刻将人派过来。”
环佩担心地说:“欣茹姐,假传娘娘的令喻可是要被送到刑讯司去的。”
欣茹眼睛一瞪,斥道:“娘娘对我什么样子,你难道不知道吗?就算事发了,就央求娘娘认同本来就是她的意思不就好了?”
环佩还是不安心。
欣茹骂道:“贱蹄子,你是不想再昭阳宫呆下去了是不是?信不信我今晚上就和娘娘说,明天就打发你去劳务司?到时候扫地打杂浣洗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累死你这个不懂得分辨人色的。”
环佩被这一吓,急忙颠颠儿地回去。
燕飞灵正为飞羽阁的突发事件头疼,环佩来传“云妃娘娘”的令喻,她不急细想,就让苏涵英等三人同环佩一起去。
环佩便带着苏涵英等三人,出了菁华局,不一会儿,到了鸿熙池边一个高地上的亭子里。
这个亭子在高地上的凹陷处,虽然北风凛冽,但是吹到这里,也就被地势阻挡。许多树木都落叶了,但还有一些常绿的,叶子不太精神,却也还算有生机。最难得的是,这儿很偏僻。就算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大叫大嚷,一时也不会惊动什么人。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一看到欣茹单独在亭子里面等她们,心里顿时就明白下面等着她们的是什么。
苏涵英抢先道:“你这个村姑,害得我们因为你受了几番罪,现在,又把我们叫到这里来,想干什么?”
欣茹道:“我是村姑,但是现在,在这明华宫里,我能够享有的权利远超过你们。如果你们三人今天愿意跪在这儿,向我讨饶,我就考虑是不是从现在开始,就饶过你们。但是,如果你们执迷不悟,还是觉得你们出身高贵而我生来就注定寒微,那么,一条道儿需走到黑,我就再也帮不了你们啦。”
话没说完,苏涵英一口啐在她脸上。欣茹站得远,没沾到唾沫。但是,苏涵英的态度将她激怒了。她手下带着两个小太监,立刻吩咐他们上去打。两个小太监是个吃白饭的夯货,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苏涵英就是一顿掌掴。力气使得不小,苏涵英的嘴角立刻流出血来。于倩雪想冲上来阻拦,被其中一个太监兜脚踹在腰上,当场跌倒在地。而玉雅雯则被环佩和朵儿扯住,不得近身。
玉雅雯看到苏涵英和于倩雪受到了侮辱,气愤地大叫道:“欣茹,你让他们住手,你快让他们住手。”
“让住手?”欣茹冷笑一声,少顷,挥了挥手道:“也罢,就暂时饶你们一次。”小太监将苏涵英丢下来,于倩雪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和玉雅雯一起将她扶起。
欣茹道:“当初你们都嘲笑我乃是浣衣处的浣衣奴,认为自己比我高贵,乃是飞羽阁一等舞娘,如此,趁着今天天气大好,就为本姑娘好好跳一次吧。”
苏涵英道:“你刚刚羞辱了我,现在又让我们为你跳舞?”
玉雅雯则道:“欣茹,你恐怕将自己太当回事了。不是说云妃娘娘令喻,宣召我们前来吗?云妃娘娘人呢?如果让我们单独为你跳舞的话,被刑讯司知道,我们也便了,你可是要获重罪的。”
于倩雪也道:“不错,你以为你是谁,你再怎么觉得自己已经高人一等了,还是和我们一样的小宫女而已。胁迫宫人,羞辱宫人,其罪多大,问问你身边的这些宫女太监,他们都会知道!”
她们的语气如此严肃,辞锋则非常犀利,听得欣茹一时之间有些愣神,但很快又仰头大笑起来。
欣茹笑得花枝乱颤,道:“谁告诉你我是假传令喻?云妃娘娘有事稍后才来,但是她说了,来的时候就希望看到已经在进行的舞蹈。”顿了顿,道:“听说你们当初为岳婕妤跳过一曲‘三花乱’,岳婕妤看了之后赞不绝口还赏了你们三只镶蓝宝的金镯子。今天如果不跳,就是觉得云妃娘娘也不如岳婕妤。我听说,岳婕妤乃是上兴长淮刺史岳文英之女,而云妃娘娘昔日也是村野出身,看来,苏姑娘、于姑娘和玉姑娘三人想法之固执,不论对谁都是一模一样的咯。”
这话让苏、于、玉三人都感到无比恐惧。云妃现在正得盛宠,宫里人人都知道,鹰王殿下对这位娘娘极端宠溺,已经到了没有什么要求不会顺从的地步。如果让欣茹在云妃面前挑拨,说她们三人居然以云妃身世为芥蒂,觉得云妃不过乡野村女,云妃只要在鹰王面前略有表露,一滴眼泪,就可让她们三人满门抄斩九族被灭。
三人没办法,只有咬咬牙,饱含屈辱为欣茹跳三花乱。此舞难度很高,必须全身心投入方才能将动作完成好。欣茹不时挑三拣四,又或是冷嘲热讽,总之挑拨得她们不得静心沉入舞蹈的境界。苏、于、玉三人舞了片刻,便纷纷或扭着腰、或绊着腿……玉雅雯在转一个难度较大的圈儿时,脚下突然出现了一块石头,落地时顿时狠狠栽倒,再想爬,人已爬不起来。脚踝处不一会儿便红肿起来。环佩过来看了看,告诉欣茹:“她的脚,好像骨折了。”
欣茹这时才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玩过火。
她想了想,道:“这样吧,云妃娘娘看起来是没有时间来了,你们的舞也就不要再跳下去。”带着两个宫女两个太监匆匆离开。
苏涵英、于倩雪和玉雅雯这才得以脱身。苏涵英和于倩雪一左一右搀扶着玉雅雯,三个人狼狈不堪回菁华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