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宫阙情

054 内斗(1 / 2)

国务大臣谢耿池病体苟延残喘数月,虽有数位太医在侧努力挽救,但终究还是回天乏术。等鹰王匆忙赶来,这位对朝局的影响极为深远的重臣躺在床上,一把枯骨,只剩喘气的力气。

王庭以及下属五部一司的要人、军政司将领皆守候在谢府的院子里。鹰王单独进了谢耿池的房间。坐在谢公身边,君臣手和手相握。谢耿池拼力道:“称帝吧,一日不称帝,终归后患无穷。”

鹰王道:“你知道孤的心意,一旦称帝,毕生受累。”

谢耿池双目中流出两颗浊泪,双唇翕动,轻轻道:“我知道,你一直不愿意呆在这高位上,人人所艳羡渴望得到的,你根本不屑一顾。”往日很容易说出来的话,此时此刻耗费了他太多力气,勉强说完,忍不住好一阵咳嗽。

鹰王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

谢耿池劝说他不成,只有再强调其他,道:“蓬莱能有至今,委实不易。眼睁睁看它乱了,再陷入战争,老夫真是死不瞑目。”

鹰王道:“国体稳健,不会有这等事情。”

谢耿池的手指头轻轻地颤动了一下。

鹰王默然不语,良久才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我真的退位,一定会选择一位真正能担当起重任的能人。”

谢耿池用上最后的力气拉住他的手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 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楚风为人虽有问题,但是他毕竟无人替代……”歇息了半晌,又接着道:“长烈老夫甚喜,终归随性。”说到这里,他已是油尽灯枯,拼命抓着鹰王的手指,再握了两握,一直眯着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想要表达而尚未表达的那些话,通过那竭尽恳切的眼神一直看到鹰王心里。鹰王忍不住泫然,默默点头。

谢耿池一口气才就此断绝!

谢家人一直呆在外面,突然闻讯,进来后立时都哭了。

鹰王很悲痛,口谕:加封谢耿池为荣国公,爵位由长子谢谦世袭,次子谢和封为吏部侍郎。然后宣礼部尚书,命令以国礼安葬谢公。

此时已是金秋九月,酷热消散,天气凉爽。早就回了明华宫的各位娘娘们,对于前朝的局势变化,闲坐在一起时,也忍不住议论纷纷。

议论得最多的,自然是首辅大臣由谁接替的问题。

宫里面,那些在八月之前一直要看琼玉宫的莫雪姬笑话的人,等了许久不见雪妃大难临头,反而那位楚大人进了王庭,直接参与国事讨论研究和决策,心里不自觉早就犯起嘀咕。

最忐忑不安的当然还是白修仪。

这天,惠妃、余昭仪两个,陪着早已从被冷落的阴影中走出的雪妃娘娘在秋菊轩看菊花,白修仪装作巧合,也从另一边门走进来。

两方人自然巧遇。

淼灵记得这个主子当初撕打自己的仇,立刻横眉冷目,没有直接针对白修仪,而是驻足对着雪妃叫了一声:“娘娘!”

浮香唯恐给主子带来麻烦,连连眼神示意,让她不要计较前仇。

但是淼灵始终气不过,撅着嘴巴,假装看不见。

白修仪低眉顺目小步走上来,毕恭毕敬行了一礼,轻声道:“臣妾见过雪妃娘娘。”又对着惠妃行礼,道:“惠妃娘娘。”直起身子,微微欠身,再招呼:“余昭仪。”

雪妃看看她,道:“今天的太阳难道是从西边上来的吗?白修仪居然也向本宫行大礼了。”

白修仪惭愧地站在路边,脸颊赤红。

雪妃道:“本宫记得白修仪说过,本宫不过一个失了宠的妃子而已,又有不干净的传闻,哪里当得起你这么高贵的人向本宫见礼呢?”

白修仪的眼睛很不安分不停往两边睃着,盘算对策。

雪妃冷冷道:“虽然都是来看菊花的,但是,本宫想,本宫、惠妃以及余昭仪,和白修仪的喜好肯定不一样,不用一起走吧?”

惠妃适时插口:“姐姐,那边有一品‘凤凰振翅’,听说很不错,不若咱们去那边看看?”

余昭仪道:“是啊,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快走吧。”

三个人结伴,一起到了摆放“凤凰振翅”的地方。

凤凰振翅属于舞环型菊花,中细管瓣。外部花瓣棕红色,基部黄色。花开向四周伸展,瓣向上卷曲,形如凤凰展翅。近中部花瓣向内抱卷,则似凤凰朗朗起舞。中外花瓣,花色红黄相映,光彩夺目,整朵花形优美动人。人闻其名,赏其花,不自觉就联想到凤凰展翅的妙容美姿。

余昭仪仔细品析之后,感叹道:“这花真的是很不错!”

雪妃、惠妃一起点头。

同一类的菊花当中,这儿还有好几品,如:紫霞宫、黄莺翠、柳丝晨霜、绿云等,紧挨着的便是芍药花型的,叫得出名儿的就是绿牡丹和绿衣红裳。还有匙瓣型鹫峰霁雪、琥珀凝翠,以及碧玉簪、绿松针等,无不是姿态动人、美丽异常。

赏看着这些名品菊花,余昭仪走在雪妃身边便就刚才的事问雪妃:“姐姐,刚刚为什么不找点理由教训教训那个白修仪?想当初趁着姐姐时运不佳,她居然敢那么大胆,当着姐姐的面责打姐姐的宫婢,还自己撒泼扯乱自己的头发,然后将过错全推在姐姐头上,那有多可恶啊!”

雪妃道:“本宫若这时和她计较,平白无故的,不惹人议论本宫和她一样?”

惠妃道:“机会只要制造,还会愁没有吗?”

雪妃不说了,过了一会儿,才道:“审时度势量力而行吧。如果天佑我等,有朝一日,机会总会不请自来。”

王庭内,这几日极不太平。主要是为了苍歧、安芝、铜陵三州独立拥有治理权的事,以楚风为首,徐亭、吴曦致的激进派,以及以王兰青为首,苏和礼、李正余、秦朗的保守派,双方政见完全不一样。

因为自恃年长,年过五旬的王兰青在意见和楚风完全相左,对楚风提出的“将权力大力下放给苍歧三州”固然极为不屑,连带着,对楚风的为人以及行事作风都极大程度上诟病起来。

在晋阳宫,他将意见毫无保留向鹰王全提出来,并道:“殿下,楚风其人,专断强权,狼子野心已昭然若揭。臣彻查过,他龙州牧在任时,便和苍歧三州关系非常。这一次将权力下放,完全是为了拉拢三州,有结党营私之嫌。”

鹰王道:“这个提议是早就有的,主要是为了安抚一直不服王庭管辖的蛮、湘、火三个部落的人。这三部久居蓬莱,在这里也算是年资最久的民族,有自己的文化和信仰,很难撼动。”

“但是,”王兰青还是没法放弃,继续进言:“如果允许三州自立,其他各州提出意见,怎么处置?”

鹰王道:“这是王庭决议,一切皆从大局出发。其他各州如有意义,那就是违逆。违逆者,孤必杀之!”

一语话毕,王兰青额头见汗,诺诺而退。

秋叶拂落,天气逐渐变凉。没多少时候,寒冷的冬天再度来临。赏梅园的腊梅花又开了,金黄的花朵吐着阵阵浓香,在飘飞的白雪中幽幽传递。

屋子里因烧着地龙,气温暖洋洋的。淼灵捧着一盆刚刚拾掇好的君子兰进来,雪妃让她端到自己面前来。温度适宜,那花早就开了,橙红色的小花簇在一起,粗粗一数,竟有几十朵。

淼灵见主子看得入迷,笑着道:“娘娘,这佛光兰是目前清溪园里培育得最好的了。还有一品碧玉皇后,清溪园的宫人说,虽然名字好听,但是模样不及这一款合娘娘心意。”

雪妃道:“姑且留着吧,那些人也算有心啦。”

正说着,接替王海做琼玉宫执事太监的小丁子跑进来回禀:“娘娘,内庭总管张恭权来啦。”

“请进来吧。”雪妃半偎在罗汉床上道。

小丁子走出去,片刻后,张恭权弓着腰走进来,恭恭敬敬对雪妃道:“奴才参见雪妃娘娘。”

雪妃让淼灵将佛光兰在旁边花凳上放好,然后才顾得上这里似的,懒懒道:“张公公怎有空到本宫宫中?”

张恭权陪着小心笑着道:“是胡副总管吩咐下来的,给娘娘带一个人进来。”

雪妃很奇怪,道:“你说得哪个胡副总管?”想了想,试探问:“胡喜?”问完就笑起来,道:“他不曾经级别比你还低,怎么,突然一下子就成了内庭副总管啦?”

张恭权微微有些不自在,笑容不敢有失,讪讪道:“这是胡公公的造化,奴才比不得。”说着,将一个宫女给叫进来。

雪妃随便打量了下,只见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眉目清秀。个子倒是很高的,身形颇为清瘦。

雪妃问:“叫什么?”

宫女福道:“回娘娘的话,奴婢姓风,叫琬怡。”

张恭权道:“娘娘看着好的话,就将人留下啦。”

雪妃道:“也好。宫里面多个人,其他人少点事做。你带话给胡喜,说本宫承他的情啦。”

张恭权告退。淼灵站在雪妃身边,对风琬怡说:“暂时没什么吩咐,你先出去候着吧。”

风琬怡没听到似的,动也没动。

淼灵生气了,走过来道:“跟你说话那,耳朵聋了不成。”看看雪妃,雪妃好像没注意这边。淼灵胆子大了,扬起一只手,就准备抽新来的宫女耳光。但是,让雪妃极为震惊的是,马上从那两个人那里传来的是淼灵杀猪一样的嚎叫。

风琬怡面无表情,一只手抓着淼灵的手腕。

淼灵却痛得连腰都弯了,面部肌肉纠结,眼泪直流,空中叫道:“好痛、好痛……”

雪妃吓了一大跳,连忙走过来厉喝:“干什么!快住手!”

风琬怡信手一推,淼灵往后摔出。 “咕咚”花凳被碰歪了,“哐当!”刚刚摆好的佛光兰从凳子上跌下来,落在地上,花盆甩为几块。

雪妃惊恐之下,瞪大眼睛道:“好大胆的奴婢,你、你当真是胡喜派到本宫宫中来的吗?”

风琬怡面不改色,镇定地说:“回娘娘话,胡公公数年前蒙现任王庭首辅大臣楚风楚大人的指点入宫,现在已经是内庭副总管。确实是他派奴婢来琼玉宫。”

淼灵此刻从地上爬起来,头发散乱的她,脸上都蹭破了,嘴角也破了一块,带着哭腔对雪妃道:“娘娘,您可要为奴婢做主。”

雪妃直若未闻。

风琬怡知道这个宫女是雪妃身边的亲近,没有立刻开口,眼瞅着雪妃而已。雪妃脑海中念头飞转,良久,才对淼灵道:“你先出去!”

淼灵很委屈,踌躇不应。

雪妃发怒了,叫道:“你耳朵也聋了是吗?让你出去,还不快点出去!”声音从未有过的尖利,淼灵吓得落荒而逃。

屋子里再没有其他人,雪妃走到罗汉床边轻轻歪着,好一会儿,才努力控制着心情问风琬怡:“楚大人居然将人派到这里来,他到底想干什么?”

风琬怡道:“大人一心为娘娘着想,还请娘娘不要辜负大人的好意。”

雪妃冷笑起来,道:“好意?怕是他心存想法,专门派你过来监视我,对不对?”

“绝无这个可能!”风琬怡矢口否认,“娘娘尽可放心,奴婢进宫,确实一切都是为了娘娘的前程。”

前程?

这个词让雪妃大为疑惑。她从踏板上走下来,走到风琬怡面前道:“你说得详细些。本宫已经是四妃之首,还有什么前程?你们大人对鹰王的心意,又有什么新的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