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幽静的山谷中,也有大片种植的蓓谧娜,除了粉色之外,还多了黄色和淡绿色。五月时节,正是花开灿烂时刻,一大片一大片鲜花簇拥下的舒云轩便是云夫人兰语蝶的住处。
兰语蝶正在窗前对镜梳妆,雪妃从门外走进来,慢慢走到她身后。兰语蝶从镜子里看到她,不由得一愣,停住了梳头发的动作,放下梳子,站起来,转过身。二人四目以对!
“没有料到吧?”雪妃当先打破静默,开口道:“我又出现了,打破了你和鹰王的宁静生活?”
兰语蝶总是有些怕她,嗫嚅:“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雪妃更走近她些,眼睛里要长出手一样,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脸,不停打量,瞧得兰语蝶满身不自在。
一个模样清秀的小丫头从外面进来,对兰语蝶道:“夫人,主上请您和雪夫人去簪花阁。”
兰语蝶得到赦令一样,连忙跳着奔到她身边。这丫头叫绿竹,不清楚主母为什么会这样失态,只道是自己交代得不清楚,便接着道:“即将便是午膳时间,主上请您和雪夫人去用膳。”
兰语蝶点点头,道:“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去吧。”
绿竹看看雪妃,雪妃道:“你们头前走,我随后便到。”
兰语蝶闻言,立刻拉起绿竹出门。两个人走得很快,将雪妃落下一大截。绿竹和谷中所有的人一样,都是汤桂全专门从各地搜罗过来安置在这里的,并不了解鹰王的详情。此刻,她非常诧异地问兰语蝶:“夫人?那雪夫人到底是谁?和您一样,都是主上的妻子吗?”
“这……”兰语蝶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她解释。在这里生活了好几个月,她早就知道绿竹以及谷中的人其实和外界算是有所隔离的,当然,即使不是绝世独立,平常人,在从未见过统治者之前,肯定也不知道统治者到底长什么模样。
绿竹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瞧着,兰语蝶只有含糊其辞:“算是吧。总之,也就那么回事……”
簪花阁在山谷中心一个突起的高坡上,算得上地势是很好的。站在屋子里,凭窗远眺,无论哪个方向,都能看到谷中胜景。兰语蝶来时,鹰王已经落座,雪妃迟了片刻,但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而已。
兰语蝶不知道该说什么,是高兴好呢?还是不高兴好呢?神情极为讪讪,动作也极其不自然。
鹰王道:“云儿,雪儿乃是长途跋涉来的,会多住几日,你不要介意。”
雪妃哪里能安于他这样的说法,抢过来在他右首边坐下,然后冷冷道:“谁说我只是住几日,我既然来了,当然就不走了呢。”也不听谁招呼,看冷菜端上来,她立刻拿起筷子夹了就吃。
兰语蝶更加说不出什么了,鹰王看她,她就扁扁嘴,轻声道:“不碍事的,我和姐姐,本来就该和睦相处。”
鹰王点点头,脸上露出些笑影。
汤桂全指挥着仆人将菜都布上来,除了几个素炒之外,全是鱼。汤桂全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在雪妃的碗里,代替鹰王巴结着雪妃道:“夫人,这可都是主上亲自钓上来的,刚刚还是鲜活的,白煮的,味道肯定好。”
雪妃道:“我现在不爱吃白的,要吃红的。”
汤桂全急忙夹了一块红烧的,放在她碗里。
雪妃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让这个老奴才上蹿下跳忙个不停。半晌,鹰王终于看不过去,对雪妃道:“雪儿,这里不是京里,你将就些吧。”
雪妃瞥了他一眼道:“我就是这样儿的,没法将就。”
鹰王压制不了她,便顿了会儿,转头对汤桂全道:“让厨房里面重新做吧。”沉吟片刻,交代:“雪夫人喜欢金钗银丝,翡翠羽衣,两道菜,都准备着。”
汤桂全依言去了。
雪妃才对他道:“你没有嫌弃我罗嗦多事吗?”
鹰王道:“但凡是针对我的,我都可以当没那些事。”
雪妃以手支颐,咀嚼他这句话,老半天,放下手道:“在你心里,我在你的前面,你在我的后面?”
旁边有伺候的仆人,绿竹也在,听了这话,都心里如明镜儿一样了。这雪夫人果然便是主上的女人,只不过,瞧这情景,到底是云夫人为长呢?还是这位雪夫人为长?如果是云夫人为长,为什么这位雪夫人当着众人的命,举止会如此乖张?假如雪夫人才是主上最喜欢的人,那么为什么隐居琅琼谷时,主上只带了云夫人来,而并无雪夫人随行?
兰语蝶目睹鹰王和雪妃彼此情意深厚,你侬我侬之间当真是难得的默契,既有些羡慕又忍不住妒忌。纵使鹰王看重自己超过看重一切,但是,这份深情毕竟不是真的因为她。在她和鹰王之间,始终隔着一片摸不到却又穿不透的薄雾,哪怕鹰王每次都无限温柔地凝视自己,像掬着最娇嫩的花朵那样呵护着自己,这挥之不去的疏离的感觉总是如影随形。
雪妃让人拿来自己的行囊,然后从箱子里面拿出一个肚子很大的白瓷瓶来。揭开盖子,一阵甜香飘出。
鹰王嗅出那里面装得都是花蜜,皱了皱眉,然后道:“菜都去准备了,又拿这个做什么?”
雪妃道:“这是新酿的槐花蜜,我在京里面刻意搜罗来的。”揭开盖子,拿银匙挑了一点送到他嘴边,柔声道:“你都离开好久了,尝一尝?”
那花蜜确实是上品,亮晶晶的,看起来就很不错,鹰王便没推辞,张口吃了。
雪妃将瓶子放在桌子上,让人伺候云夫人也吃一些。
绿竹便用杯子调了蜜水,端过来给兰语蝶。
听雪妃说这是新酿的“槐花”蜜时,兰语蝶的脸就白了。此刻,绿竹将蜜水端到她面前,兰语蝶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只盯着杯子,半晌也不伸手接。
雪妃道:“妹妹,因为主上疼爱你,所以看不上姐姐这杯水是吗?”
兰语蝶急忙道:“妹妹不敢。”
雪妃便走过来,将杯子亲自端起来,送到她面前,道:“那你就喝了吧。东西是好的,主上都亲自试过,你不用担心我放了什么会毒害你。”
兰语蝶看看鹰王,鹰王显然并不知道这其中会有什么文章,对此事只是漫不经心。她没办法了,只有将杯子接过来。雪妃笑眯眯盯着,她心一横,将槐花蜜水一饮而尽。
汤桂全按照吩咐将两道新菜:金钗银丝和翡翠羽衣都端上来。雪妃道:“刚刚吃了不少,都已经饱了。”让汤桂全将那瓶子槐花蜜拿下去,想花样做些点心上来。两道菜,鹰王不吃,兰语蝶也没胃口吃,她就全赏了给绿竹她们。
绿竹等一起恭恭敬敬行礼,口中道:“谢雪夫人。”
午膳一结束,鹰王就独自去了。兰语蝶独自回自己的屋子。舒云轩,门窗紧闭,所有的女仆男仆都敲不开门。入夜,兰语蝶突然又梦到了自己脸上皮肤龟裂,鲜血流出,无比可怖之下,她猝然惊醒。扑到镜前,这次,好运气再也不光顾她,虽然脸上并未如梦境中一一样变得那么可怕,但是雪白的皮肤突然起了一片红肿,而且还冒出来分布不很均匀的小疙瘩。
兰语蝶知道自己向来对槐花粉排斥,可是怎么会如此厉害呢?
那槐花蜜鹰王亲自尝过,交给汤桂全后绝对不会再被人做手脚,按说是不会有问题的。
难道,是动过刀的部位耐不住这种变数?所隐匿的病症提前爆发了不成?
骨头错位、皮肤龟裂的梦魇再一次笼罩住她的心。兰语蝶惊慌失措冲到外面,又六神无主找了盆水,不停洗,不停洗。用的力气很大,使得整张脸都发热了。但是,这似乎加剧了皮肤的不适。当兰语蝶再照镜子的时候,脸上不仅是轻微红肿有疙瘩,整个模样似乎都胀大了一圈。五官似乎都变形了似的!
这几日是非常要紧的日子,因为鹰王提升自己的内力到了至关紧要的时候。他从王权的巅峰退下来,有一小部分原因也是为此。作为一个曾经饱尝荣耀的统治者,明了,保证自己站在最高峰的必备要素,依然是无可超越真正属于自己的本领。长烈、楚风都没有疏忽过,他当然也必须时刻保持努力不懈。
雪妃当然是被安排好了,才进来。
第二天,她果然才看见鹰王从溪水流淌的方向走来。
——好戏快要上演了!
她站在一丛小树丛的背后,充满快意忍不住得意地想。
兰语蝶用一块丝巾将自己的脸团团包上,只留下两只眼睛。
听到敲门的声音,她简直被吓坏了。鹰王推门没推开,便在外面喊:“云儿——云儿——”对于他来讲,震坏一根细细的门闩自然容易。但是,对于别人,他从来不屑于那么去做。而对于他心爱的女人,自然更加使不得。
“云儿——”他还是在门外耐心地呼唤着。
兰语蝶却在屋里害怕得浑身发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雪妃慢慢从后面走来,鹰王回身看是她,眉头忍不住一皱。雪妃心里发痛,嘴巴上没有示弱,道:“门叫不下来吗?”迎着鹰王如利刃一般的目光,冷冷道:“怕是生气你将我留下来。”侧身走开一步,接着说:“这个谷里面,其实不仅仅是你不欢迎我。”看了看屋门,又看了看鹰王,道:“这里面的人才是真正不喜欢我的人!”
鹰王隐隐觉察到不对劲,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提到自己身边道:“你动了什么手脚是吗?云儿不开门,是你趁我不在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的力气好大,抓得她柔嫩的肩头生疼。雪妃用力扳,扳扯不开,气红了脸双眼泫然道:“为什么在你心里,永远都是她最重要?我难道不是你的人吗?不是你口口声声爱过、山盟海誓一辈子要关心的人吗?”
鹰王挥手将她推在一边。
雪妃脚下站立不稳,一跤摔在地上。
两行伤心泪,倏地划过皓白如玉的面颊。
汤桂全和一干仆人都赶过来。鹰王已经怒了,吩咐汤桂全:“你上去,把门给我撬了。”
汤桂全急忙答应,带人上去。这种事不费吹灰之力,一把薄薄的匕首伸进去,轻轻一剔,闩就落了。门一开,鹰王踏步而入。兰语蝶见状,急忙拿起一块更大的布蒙住自己的脸,然后背对着鹰王,不停说:“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鹰王哪里能听她的,只一抓,就将她的手抓住,然后拉着她不得不正过身子。蒙住脸的丝巾飞快落了,兰语蝶肿胀变了形的脸显露出来。
雪妃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廊下,从门口向里面看去,远远的,屋子里正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鹰王好像受了一击前所未有的重击,先是惊怒,而后又是失望,害怕、恐慌,和兰语蝶的神态倒是很相配的,他忍不住得用手去撑自己的额头。
汤桂全看到兰语蝶的变化也吓坏了,急忙对鹰王道:“主子,得叫大夫吧?”
鹰王摆摆手,道:“让我静一会儿……”
“什么?”汤桂全没明白。
鹰王又说了一声:“让我静一会儿!”
兰语蝶仓皇地伸出手,想抓住他,他好像被烧红的铁条炙了似的,飞快地将身体躲开。兰语蝶悲伤极了,珠泪滚落。
鹰王面对不了这一切,转身便走。以他的道行,原本不应该撞到任何东西,但是,偏偏屋子里的花凳和桌椅都被他撞翻了。出门前,甚至还撞了一下门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