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定定地看向裴蓁蓁,一言不发,裴蓁蓁就淡然地面对他深沉的打量,不显丝毫心虚。
良久,沈余笑道:“好,便如小女郎所言。”
他起身,示意裴蓁蓁入座。
纤长的手指放在琴弦上,裴蓁蓁端坐在琴案前,气质沉静。
风吹动纱幔,室内一时安静下来。
裴蓁蓁拨动琴弦,琴音如流水般倾泻,她的手在琴上飞快跳动,将曲子推上高.潮。很难想象,裴蓁蓁这样养在深闺的少女,竟能弹出满是杀伐之气的琴音。
琴音越来越快,沈余被掠去了所有心神,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最后的琴音落下,裴蓁蓁停下动作,缓缓收回手,深吸一口气才平复过来。
下一刻,沈余鼓起掌:“女郎的琴艺,叫某觉得,这几十年真是虚度了岁月。”
“沈公谬赞。”裴蓁蓁施施然起身,整了整袖角,“可值得一个歌女?”
“便是十个也值得。”沈余叹道,“方宁,去收拾行李,随小女郎去吧。”
“冒昧问一句,不知小女郎师从何人,习得这般高超琴技。”
裴蓁蓁眼前忽然出现女子冷漠的脸,她有些失神:“...家师不喜浮名,未曾宣扬技艺。”
沈余有些惋惜:“我还想着上门请教一二。”
“她向来不喜外人。”这便是委婉拒绝了。
沈余最是知情识趣,也不再提。
恰是这时,有沈府家仆来报,中书令萧明洲前来。
这便是来接裴蓁蓁了。
沈余看看天色:“的确是天色不早了,走吧,小女郎,我送你出去。”
方宁拎着包袱,惴惴不安地跟在裴蓁蓁身后。
她不知道,走出这沈府大门,等待她的又将是什么。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她的不安,裴蓁蓁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我与江风池相识。”
方宁怔住了。
裴蓁蓁没有多说,与沈余一道向府外去。
“小女郎,我之前说要聘你做夫人,只是玩笑话,不必当真。不过,我倒是真的挺喜欢你的,不如,你做我女儿如何?”沈余忽又说道。
饶是裴蓁蓁也忍不住为他的跳脱思维翻了个白眼:“我舅舅来了,你这话与他说去。”
沈余讪讪一笑:“算了,算了…”
“萧家凤凰池,我可招惹不起。”想到萧明洲,他有些牙疼。
时人都将中书令称为凤凰池,沈余口中凤凰池,指的当然就是如今担任中书令的萧明洲。
大门处,沈余拢着袖子:“我便送到这里了。”
“多谢沈公今日款待。”裴蓁蓁看见了萧府的车驾,隔着轻薄的车帘,隐约透出萧明洲侧脸的轮廓。
裴蓁蓁抿唇,这回恐怕少不得要被舅舅训一顿。
“怎么,小女郎,看不出你也有怕的人啊。”沈余见她如此,忍不住调侃道。
裴蓁蓁冷淡道:“沈公还是先管好自己吧。”
“罢了罢了,不与你玩笑,快些回去吧。”沈余笑言。
裴蓁蓁犹豫一瞬,还是抬起头与沈余对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想这个道理,沈公应当明白。”(注一)
沈余先是愣在原地,而后才道:“小女郎,你这样的年纪就该开开心心地赏花弄琴,思虑得太多,小心将来长不高。”
裴蓁蓁冷冷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你才长不高!
她身后,沈余突然开口:“女郎留步。”
裴蓁蓁回过头。
“今日有幸与小女郎相见,还未请教女郎芳名?”沈余肃容,郑重地向她施了一礼。
裴蓁蓁眼神复杂,她转过身,面向沈余,高举双手还礼:“河东裴氏裴子衿,拜别沈公。”
此番一别,他们大概不会再见。
沈余直起身,目送裴蓁蓁走远。
裴家子衿啊,盼着你这一生都能无忧无虑,永远做个骄傲的世家女郎。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说的固然不错,可我沈余,早就习惯肆意妄为,奢靡无度。
人活一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若是事事都要瞻前顾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那还有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