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一群美婢簇拥着羊涣坐下,他环视一眼,在看见最下首空荡的席位时,脸上的笑忽地僵住了。
沈余!羊涣兀自在内心咬牙切齿,这区区商贾,请他赴宴已是恩典,竖子竟敢迟来!
眼见着羊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却也无人出声劝一句,他的人缘实在不好。
“羊大人,在下来迟了。”
不远处终于有了动静,所有人齐齐看过去,沈余宽袍大袖,儒雅的脸上带着淡笑。
他大概三十余岁,身姿风雅,不像个铜臭味满满的商贾,更像修玄的世家郎君。
和他一比,羊涣顿时就显得粗豪无礼,谁让大家都看脸呢,长得好的人总是更容易叫人有好感。
羊涣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原来你还知道自己迟了!”
沈余笑容不变,轻轻拍了拍手,他身后一队捧着托盘的歌姬齐齐上前。
“以示歉意,这点薄酒,就当是在下向诸位赔礼了。”
歌姬们恭敬地将酒壶送到每张桌案前,行礼退下。
羊涣拿起酒壶,他倒要看看,洛阳城首富拿出的,是什么了不得的好酒!
“是青山醉!”席上有人惊呼出声。
青山醉是从西域传来的美酒,清冽如水,味道却又十足香醇,被商队带到洛阳之后,就颇受权贵追捧,炒出了天价。
从西域一来一回路程颇远,因此带回的青山醉就更显得稀有。
即便在座众人身份均是不低,也不可能一次拿出这么多青山醉。
醇厚的酒香散开,好酒的人已经顾不上说话,急急忙忙倒了一杯品味。
相比之下,羊涣原来准备用来待客的好酒就显得寻常了。
他捏着酒壶,面色越发阴沉。
大手笔拿出那么多壶青山醉的沈余风轻云淡,仿佛只是送出的不是什么价值千金的西域美酒。
沈余落座,羊涣看着他的动作,心中咬牙,今日定要将这个小小商贾知道,世家几代积累的底蕴,不是他行商敛财能比得上的!
他一挥手,羊府侍女自远处聘聘婷婷而来,盛上菜肴。
第一道菜,是盛在精致的雪白瓷盘中的生鱼脍。
鱼肉晶莹剔透,被切成薄如纸的片状在盘中开出一朵花,旁边有点点翠绿缀饰。
“这银鱼,是南地特产,生长的深潭冰冷刺骨,受了伤之后只能活一日,要想抓到它活着送来洛阳,就绝不能用钓饵。”羊涣带着几分得意道,“沈余,你可知道,要如何抓到它。”
“请羊公赐教。”沈余微微一笑。
“要水性最好的青壮,赤身潜入水底,一日中能得三四条便是不错。”羊涣炫耀道,“之后更要用冰养住鱼,从南地到洛阳,快马加鞭,跑死数十匹千里马,才能得如今席上这些鲜鱼。”
裴蓁蓁听着,垂下了眸。
王三郎见王洵没有动筷子,奇道:“七郎,你怎么不用,这银鱼味道的确很是不错。”
王洵将鱼脍朝他移了一点:“三哥既然喜欢,便多用一点吧。”
王三郎一边吃,一边疑惑问道:“你平常也是会吃一些鱼脍的,今日怎么挑剔起来了。”
“这银鱼长在深潭,人力轻易不可去往,为抓这银鱼,不知有多少人葬身深潭。”王洵淡淡道,“跨越千里,耗费无数人力物力,只为些许口腹之欲,实在不必。”
王三郎叹了口气:“只要出了足够的银钱,那些为生计所困的平民有什么不能做?世道如此罢了。”
王洵抿着唇,没有说话。
裴蓁蓁看着他的侧脸,少年的轮廓还有几分稚嫩,但裴蓁蓁却在他身上看见了日后一心为民,撑起社稷朝纲的王相。
那时候王洵的身体已经很差了,裴蓁蓁每次见他,他都披着厚厚的狐裘,说话时总是咳嗽,文弱得连马都上不了。
和眼前年华正好,一箭能杀猛兽的少年,几乎是两个人。
她牵着幼帝的手走入大殿,满殿朝臣再是不甘也只能对她俯身下拜。而王洵站在最前,一如既往地微笑着,说:“臣,拜见陛下,拜见,虞国夫人。”
裴蓁蓁从没想到,她还能见到健康无恙的少年王洵。
“怎么一直看着我,莫不是想尝尝青山醉的味道。”王洵微微举起酒盏,挑眉看向她。
裴蓁蓁心中一跳,用余光逡巡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这里才松了口气。
“你自己喝吧!”裴蓁蓁咬牙道。
不管是现在的王洵还是以后的王洵,果然都是一样的讨厌!
王洵用袍袖遮住将酒饮下:“放心吧,今日的热闹不在于我,没人会盯着这里。”
王洵说得不错,羊涣和沈余的斗富似乎越发激烈起来。
一盆完全用上好的羊脂白玉雕刻而成的牡丹盆栽放在席上,供人观赏。
上好的羊脂白玉价值连城,而眼前的牡丹盆栽没有丝毫杂色,在阳光下光泽流转,正是极品,这样的盆栽,怕是数十万贯也未必能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