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这人出身寒门,身后并没有家族支撑,加之沈余的发家史并不光彩,徐后轻易便寻了罪名,将沈余投下了大狱,抄了他的家。
如今四方起义者众,钱这东西是谁都不嫌多的,不少人暗中向狱中的沈余递了意思,愿意救他离开洛阳城。
徐后得到的,不过是沈余明面上的家产,许多人都认为沈余暗地里,还有一笔庞大的财产。
只要救下沈余,他便是自己的人,他那些财产,便顺理成章归了自己。
不过对于这些明里暗里的暗示,沈余只是笑着,没有对任何人做出回应。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响起,狱卒低声道:“有什么话就快说,这可是死牢。”
女子点点头,他便看了一眼沈余,走开了。
沈余抬起头,便看见女子泪盈于睫。
对上他的眼,如姬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她抓着木栏,哽咽唤道:“郎君...”
“哭什么。”沈余勾了勾唇,倒不觉得如今境况有多不堪,或者说,他早已预料到这一日。“来见我,使了不少钱吧。难得见一面,便不要哭哭啼啼的。”
前些日子,沈余突然分了一大笔钱遣散了府中众多姬妾,其中便有如姬。有人问起,他只道看这些脸看得腻味,想寻摸一些新人。
如姬当时伤心欲绝,但不久后沈余便获罪入狱,她便觉得,沈余遣散姬妾,其实是在保护她们。
听了沈余的话,如姬抹掉眼泪,睁着发红的脸露出一个笑:“也不是许多,能见到郎君,便足够了。”
沈余入狱以来,如姬是唯一一个来探看他的姬妾,也是唯一一个不怀其他心思,只是为了来看他的人。
真蠢啊,沈余在心中近乎冷酷地想着。
如姬对他实在没什么不同,他真心实意地宠过她一段日子,不久之后那一点真心便消磨了,他又有了新宠。
如姬对他而言,同后院那些受过宠又失宠的人并无差别。
沈余以为,她早已认清了自己,但今日见了,才发现这个女子竟还是一片痴心。哪怕他失去了所有,沦为阶下囚,她竟然还是歆慕着自己。
他的眼神有些怜悯,怜悯这个女子为什么要将一颗真心给他这个丝毫不值得的人。
他不爱她。
“郎君,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如姬带着泣音问道,虽然知道沈余已经被判了斩首,还是忍不住有一丝奢望。
郎君那样神通广大,说不准这一回也还有转机。
沈余好笑地摇摇头。
那些宣称要救他的人,为的不过是他背后隐藏的那些财产,殊不知,这也是徐后的局。
那么多人都能想到的事,徐后会想不到么?
她故意放那些人到沈余面前,为的便是让他松口。
谁知救他出洛阳的,是徐后还是哪一方的人马?
沈余不想赌这个可能性,更不想将自己真正的财物交给这些人。当今天下各路起义军,沈余没有一个看得上眼的,这其中一些人,甚至还比不过徐后。
旁的地方还罢,洛阳城中,谁比得上徐后对其的掌控,所以沈余压根不信这些人能顺利将他救出洛阳城。至于徐后,便是他将所有家财上交,也是逃不过一死的。
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将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财交出去。
如姬捂着嘴,无声落泪,她是不明白其中弯弯绕绕的,沈余也不想为她解释。
“既已看过了,便回去吧。”沈余淡淡道,似乎并不恐惧即将到来的死亡。
如姬盯着他的面庞,沉默良久,忽地下定决心一般:“郎君,三日后,如姬再来送您!”
三日后,便是沈余问斩之日。
她神情的变化怎么瞒得过沈余,沈余笑了一声:“你这模样,难道是想与我陪葬不成?”
如姬咬着唇看他,并不言语。
“不值得,”沈余觉得好笑,“为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他终于站了起来,走到木栏前,穿过空隙摸了摸如姬的侧脸:“我不值得你这样做,你该知道,你不在我心里。”
便是她陪着他死,他心中也是没有她的。
沈余大约是天下一等一的无情人,欢喜时便是真的欢喜,将你捧在手心,奇珍异宝流水一样,便是将难得夜明珠砸着玩儿,他也会笑着说砸得好;可一旦那一点欢喜褪去,便将人仍在脑后,仿佛从前的温存全然是假的一般。
“值得的。”如姬仰着脸看他,努力扬起一个笑,“于如姬而言,是值得的。”
“傻姑娘。”沈余叹了一声,收回了手。
“去并州吧。”沈余终于又开口,“王七郎治下很是太平,能叫你安安稳稳地过活。”
如姬不肯,沈余沉声道:“便算我对你最后一个要求,别让我身上再背上一条人命,日后清明寒食,也好有个人为我上一炷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