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跑得更快了。
她屏住呼吸,一边跑,一边掀翻所有能掀翻的东西,步伐灵活地东躲西藏,一会儿钻进小巷,一会儿跑进楼房,再从顶层的消防梯灵敏地跳下来。
她的心跳急促到胸口都在疼痛,喉咙里全是腥甜的血腥味,小腿的肌肉在疲乏地颤动。但她不能停下,一旦停下就是深渊与地狱。她只能拼了命,用尽智慧和体力逃跑。
贫民窟的街道不是平坦的,也不是干净的。安娜躲过了铁钉,躲过了污水、污泥和发霉的果皮,却没有躲过碎玻璃。玻璃片扎进脚掌的一瞬间,她的鼻尖瞬间就红了,很想蹲下来,抱住膝盖无助地痛哭。
她希望有人能伸出手拉住她,将她搂进怀里,告诉她不要害怕,是谁都行,哪怕是那个将她抛弃、不知所踪的女人,她都不会嫌弃。
她真的痛死了,累死了,不想跑了。然而一想到被那些人抓住的后果,她只能咬着牙,表情扭曲地拔出那枚碎玻璃,恶狠狠地扔向身后,继续往前跑。
跑到最后,她的喉咙已又干又涩,火辣辣的,口中全是血沫子。眼前闪过一道道诡异的白光,头脑已开始发晕……还好,前面就是大马路,出了这条街,她不信那群人还敢乱来。
想到这里,安娜越发不敢停下,也不敢晕过去。她目光凶狠,重重地咬了一口胳膊。疼痛令她清醒了片刻,继续朝前面跑。
——
安娜的身影彻底消失以后,谢菲尔德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支雪茄。
雅各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的先生尽管嗜好烟草,却从不会在密闭的场所抽烟,更不会没有询问身边人的意见就抽烟。看来那个年轻的迷人精,在他的心中掀起了不小的涟漪。
确实,只要是正常男人,都无法抗拒那种女孩的爱意。她拥有甜蜜的脸孔和性感的嘴唇,每一寸蜜褐色的肌肤都散发着浓浓的诱惑力。她可以是天真的女孩,也可以是妩媚的女人,时而率真无邪,时而矫揉造作,时而羞涩拘束,时而蛮横无理。这么一个复杂迷人的宝贝儿,对她着迷是应该的。
但是,他那理性冷静的先生,应该非常清楚,他和这女孩不会有任何结果。
她拒绝了他的先生的资助,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酒店,朝自己家里走去。她如此特立独行,如此富有个性,却不知道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就会登上飞往伦敦的飞机。她错过了和谢菲尔德唯一产生交集的机会。
可能这就是命运吧。
雅各布看了看手表,时间不多了。刚好他的先生也抽完了雪茄。雅各布正要发动轿车,开往机场,就在这时,谢菲尔德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带着一丝焦急:“开门。”
雅各布莫名抬头,然后就看见,那个已经错过和谢菲尔德产生交集的女孩,正在朝他们跑来。
——
让安娜没想到的是,就算她跑出了那条街,那群人还是在追她。而且,不管她怎么尖叫,怎么求助,周围人都是一脸漠然,没有一个人朝她伸出援手。
也是,她跑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头发蓬乱,嘴唇干裂,脸颊苍白又通红,脚掌全是污泥和鲜血,此时此刻,她不再是褐色肌肤的美人儿,而是一个张牙舞爪、狼狈不堪的小疯子。
安娜咽下一口血腥味的唾液,茫然地想,她真的完蛋了吗?
这些人抓住她以后,会怎么对付她?
他们会打她吗?也许会,也许不会,但她绝对会吃一番苦头。或许,她会像之前那个被打的女人一样,被那群人狠狠地踹肚子。或许,她会像那个即将被乐队灌醉的女孩一样,失去宝贵的贞洁——不,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失身与否的问题了。她会丢掉性命。
她会像所有出生在这条街的女孩一样,麻木不仁地绽放,鲜血淋漓地凋零。
要是知道今天是最后一次和l先生见面……她绝对不会嫉妒,也不会跟他生气,更不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甚至听见了自己膝盖骨颤抖的声响——她真的跑不动了。
一个声音在她的心底回荡:放弃吧,安娜,你逃不过命运的。
安娜跌跌撞撞地停下奔跑,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因为跑得太快太久,她的耳边只剩下尖利的白噪音,头脑也是空白一片。
她有些颤抖地闭上了眼睛,不用回头也知道,那群人正在逼近。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了公共洗衣机般廉价的母亲,想起了误入歧途的夏洛特,想起了好色却好心的餐厅经理,想起了偷她香水的白人女孩……想起了疏冷却温和的l先生。
对了,那瓶香水被她珍藏在枕头底下,还没有用过呢。
就在这时,她忽然闻到了辛烈却清冽的香气,那是灰绿色的香柏,坚硬锃亮的皮革,芬芳却苦涩的香根草。那是l先生的气息。
一只大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她不由自主往前踉跄了几步,扑进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里。
安娜茫茫然地睁开眼,抬起头,正好对上了l先生灰蓝色的双眼
他是如此高大,如同从天而降的神明,单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揽进了怀里,低沉地说道:“没事了,我在这里。”
……她在做梦吗?
他为什么能这么及时地出现在她的面前?
还是说,她其实已经晕过去了……这一切,都只是她的幻觉?
安娜盯着l先生的脸庞,露出梦游一般的表情。
谢菲尔德看着她恍惚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他用手指将她蓬乱的发丝梳到耳后,本想问她还能不能自己走路,却察觉到她的身体一直在战栗。他视线下移,看见了她肿胀得看不出原样的脚掌,再往后看去,一路都是血迹。
她的脚掌受伤了,却一声不吭。
他的心几乎停跳了一下,手臂一下绷紧了,立刻俯身下去,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雅各布看见这一幕,连忙跑过来,伸手想要接过安娜。谢菲尔德却摇摇头,朝驾驶座扬了扬下巴,声音冷漠地说道:“去开车。”
“……去机场吗?”
谢菲尔德看他一眼,是看蠢货的眼神:“去医院。”
雅各布懂了。
他的先生暂时回不了英国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1:指音乐剧《芝加哥》,1975年经“音乐剧巨匠”鲍勃·福斯之手搬上舞台,此处时间作模糊。《cell block tango》中歌词“you been screwin’ the milkman”,女罪犯因丈夫暴怒污蔑她和送牛奶的出轨,而冲动杀死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