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前,在韩府门外,席慕远初见邱言,听对方言及入林,颇有些嗤之以鼻,毕竟他席慕远自幼聪慧,不会觉得自己比别人差。
只是,当时看来荒诞的话,而今却已成真,让席慕远有些难以置信,提前入林所需条件,他心中清楚,当初自己能够入林,虽有自身文章之功,但亦借了外物,不然的话,也难以成行。
几息之前,席慕远还觉得自己与邱言地位不同,对方只能在外与人对弈,而自己却能就近聆听诸先生读文,可一转脸,居然就要听人去读邱言的文章了,这等反差,可谓巨大。
不只席慕远,那甄知佐、安锦等人听到了这番话,同样表情各异,但都没有出声。
而后,就见周东义将那文章拿了起来,展开后,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份困知勉行,这一篇文不错,虽不入三甲,但列个四五位还是可以的。”
这一次开启心路的文章,不足十篇,却都是出自东都佼佼者之手,能位列中游,已经堪称不凡。
“哦?”其他几位正在品读的先生也都来了兴趣,几人起身走来。
文轩品评,最后要在文章上写下批语、注释,透过圣贤纸,传给林中魂,只是这批语要等所有人都浏览一遍后,才会动笔。
眼下,文章上还是干干净净,只有一行行工整字迹。
“这邱言书法不错,端正饱满,随心而不逾矩。”许世走过来看了一眼,首先浮现出来的就是对邱言文字的感官。
庞楚亦靠近过来,见了文题,笑着说了一句:“困知勉行,学者之事也。不经历困难,如何去思索人生?又怎么启迪心智?那贺书长一帆风顺,反而心有局限,要经历挫折后,于民间感悟,才有所成,不然的话,想要凝聚文心,至少还要三年之功。”
小陈先生也点了点头:“不错,从这方面而言,邱言是书长的恩人。”他并不因贺书长是自己书院的弟子,就有所偏颇。
郑丘颤颤巍巍的抬头,眼睛一扫,将邱言之文收入眼底:“青史早就点明,逆境可以明智,穷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没有一点经历,如何会有收获。”
他的声音扩散开来,落入甄知佐等人耳中,令几人心田一动,感觉心中多了颗种子,立刻就明白过来,意识到这是老先生有意在点播自己,顿时肃容。
可这几句话落在席慕远耳中,却让他的心中升起一点火,脸上泛出一片热,有种身受煎熬之感,毕竟在他心里,一直都在贬低邱言。
这倒不是偶然,二人年岁相当,可邱言甫一至东都,便闯下偌大名声,自然让席慕远生出攀比之心,有心要压下一头,结果却总是不随人愿,难免渐走极端。
“邱言不过恰逢其时,写了一篇文章,赶上文坛盛事,才能引得诸多先生评判,对一篇文章议论。”
话虽如此,但在他的心底深处,未尝没有同样渴望,希望一文而动诸贤,只是眼前这事发生在其他人身上,自然心有不甘,转而厌恶。
其实,品评文章,本就是诸人随心,在席慕远等人进来前,也有几篇文章激起了诸多先生的兴趣,交谈品味,偶有欢笑,本就无可厚非,非是邱言一人独享,只是恰巧被其他人碰上罢了。
同样的事情,落在不同心思的人眼中,会有不同的味道。
便如此刻,在甄知佐看来,众先生对邱言的品评就是理所应当的。
他从这些评语里,得了不少收获和感悟,除此之外,当初他力排众议迎邱言入理宗书院,虽未成功,可邱言名声渐起,连带着他甄知佐的名气也缓缓渐长,有了个慧眼识人的名头。
而今,诸多先生对邱言的认可,无疑是对他甄知佐眼光和胸襟的认同,是以心中生出欣喜。
后生们的心思,几位先生当然不会在意,他们都在品味邱言的文章,不时发出感慨。
突然,许世看到了一句,皱起眉头:“这‘千魔万怪眩瞀变幻于前,自当触之而碎,迎之而解’一句,有些出格,未免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不是堂堂正道。”
“此言差矣,”庞楚却是摇摇头,笑了起来,“这句话并无不妥,如那两军交战时,自然是要抓住时机、一击制胜,但凡能胜,哪里还有其他?这道理放诸四海皆准。”
许世还是摇头:“这是以军阵行伍之事来解此文,可那是兵家之念,我等为学,为的是传诸天下,成万世万民之准则,岂能行诡秘之事?人心本就多变,表率之礼不能复杂多变,不然就会生出漏洞,反倒催生了鬼魅人心。”
眼看两名相对年轻的大儒,居然因为邱言的一句话,有了要吵起来的趋势,甄知佐等人面面相觑,但知道不是自己能够搀和的,不过,从二人争论的话语里面,他们品出了一点道理,有人觉得许世之言有理,有的则是认同庞楚的主张。
席慕远见了这一幕,却从低落心潮中回过神来,心生喜意,觉得邱言之文兴许会恶了一位先生,同时,他注意到其他几名先生,这时都露出了思考之态,显然是在评判邱言之语的优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