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太祖建国始,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我世家是士大夫之根,传自上古,明礼数,尚时务,为人道主体,上古圣皇治世之传说,中古诸子百家争鸣,乃至之后大炎独尊儒术,无数珍贵记载,皆是我等世家承载,然后世人才能得知!你要动世家?”
那许应一注意到邱言的表情,反倒停止挣扎,冷笑连连,这般说着。
但邱言摇摇头道:“你们承载,并非是你们创造,你需要搞清楚的是,人道并非因为世家能够传承,而是因为你们传承了人道精华,所以成为世家,这历史长河也有气运消长,因果轮回,传承人道精华之功,令你们得以脱颖而出,成就世家之位,一啄一饮,皆有缘由,但事皆有时,当世家传承开始阻挡人道发展的时候,便该有所收敛。”
“阻挡人道发展?”许应一面露嘲讽之色,“你这话太过想当然了,我等世家遍布天下,各领一方,皆有家法,那朝廷官府牧守各处,能安天下,归根结底还是有世家相助,君不见那白蟒精妄图动摇世家,顷刻间天下分崩离析,混乱十几年,又有大齐起兵,善待世家,所以荡平群雄,定鼎天下,说到底,谁人要坐天下,与我世家之助是分不开的!你如今居然想要破灭世家家法,断绝传承根基,这是动摇天下基石,乃是千古罪人!”
他说出这些话,很多都已经犯了忌讳,其中不少信息,不光是许应一、蔡阙心中清楚,便是徐进、孟青宾、岑帛也是一般明白。
这天下看似皇家统治,但实际上皇帝想要坐得稳,终究要让统治基础点头才行,如今的大瑞可不比邱言前世,邱言的前世通讯、交通完善而发达,政令来回不过电波之速,又有诸多基层组织,统治触角直达乡间。
眼下的大瑞,神通与人道相冲,彼此气运对立,碰撞之后就会相互中和,若是时常用神通之法通讯,便要影响到王朝气运,根基动摇,所以政令的传达,一般还是依托于现有的生产力和技术水平。
如此一来,政令传达缓慢,无形中就给了那地方官吏很大的自主权,也令当地的地方势力成长,令统治能力无法更深入乡里。
当初开启科举的目的,其实就是为了削弱世家权力,扩大统治基础,但由于世家掌握大量资源与知识,又善于吸纳和同化新晋官僚,所以还不算明显。
而这些正是许应一的底气。
“何人是千古罪人,不是你说我说,而是历史验证,”邱言听到许应一一席话,露出不以为然之色,“祠堂尊教化,继世重家风,世家之德之行,也有益处,但当谨守本分,可以传家风、聚人心,共同繁荣,但家法凌驾于国法之上,是万万不可行的,当令世家之物归于世家,国家之法溶于国法,行了,我与你说这么多,已经够了,相信就算你们被关押起来,也能使得消息传出,就看世家选择了。”邱言说话间,摆了摆手,那押送的兵卒立刻领命而去,比对许应一还要恭敬有礼。
“邱尚书,这样怕是不合适吧,毕竟是宰执……”孟青宾还要再劝,他与许、蔡两人已经渐有政敌之相,但在有些事情上,还是休戚与共,有着共同的立场。
邱言摇摇头道:“证据确凿,很快天罡地煞寨的人就会前来京城,到时他们必然指认,如此戴罪立功,减轻罪责。”
听得此言,余者皆不多语,知道邱言已经是铁了心要行事。
不过,他们的心里也都积蓄了部分不满,终究都是宰执,而邱言在官职名声上,还没有真正落实,名不正言不顺,却颐指气使,逼得他们几名宰执退去,同时还将两名宰执拿下,分明就是要搞一言堂了,换成普通人、普通官吏尚且难以忍受,何况是位于人臣巅峰的宰执。
但这个地位的人,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来,本身就需要不凡的心智,忍耐的功夫是必须要有的,因而都暂时退去,准备静观其变。
“邱言此举,无疑是正式与世家撕破脸了,世家的能量真要是爆发出来,就算是神通修士怕也要退避三舍。”
“世家之威,威胁皇权几千年,彼此博弈,互有胜败,但世家始终不灭,足见其能,如今邱言想要让世家退后,交出家法治权,无疑是要动摇世家聚集人心的基础,一旦法权不再,族人没了畏惧,转而去顾忌官府,那么族中的长者权威,一下子就损失大半,最终再无威严。”
“这看似釜底抽薪之策,但步子迈得太大,绝对会激得世家沸腾,这不光是他邱言受到冲击,怕是国朝都要受到影响,加上如今天下本就纷乱,很有可能真的会一下子陷入难以测度之事,这件事必须要告知太后、皇后、太子,分析利弊,不能让他肆意妄为。”
几名宰执或者出于私心,或者怀着公义,对于邱言的决断都不看好。
实际上,他们的担忧也都是对的,自来变法、变革,都是损伤一部分群体的利益,然后重新分配,所以有敌人,也有盟友,只是这个过程不能急,要缓缓慢进,循序渐进,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涉及到王朝千万黎民福祉,不得不慎重,一个不好,天下大乱,其罪不小。
但如今的情况,却容不得邱言渐进,因为那天外威胁迫在眉睫,不知何时就要全数降临,若是渐进改革,与诸方势力勾心斗角,消耗时间不说,更磨灭心志,最终反而可能催生出背叛东华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