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教授安静的等待着,她似乎不担心纪沅不愿意说。
当然,如果纪沅真的不说,她也不着急,她会等待下一次和纪沅的谈话机会,她有把握,这个年轻人迟早会说的。
纪沅身体往后微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
连教授在心里判断道:这代表是一段很长的回忆……因为他找到了自己喜欢的,舒适的姿势,看上去短期内不会变……
纪沅开口:“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过去的回忆我不能完整的告诉你,但是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
连教授表示理解,这是顾客的权利。
而且,她以前也接触过类似的病人,甚至有商业间谍,因为涉及了许多机密文件,所以他们通常都选择用讲故事的方法,隐藏起一部分关键的内容,但是能让心理医生抓到关键所在,从而开导他们。
各种各样的故事都有,隐喻的童话故事、神仙故事、古代故事……
太多了。
纪沅讲的这个故事并不长,而且看得出来他没有讲故事的天分。
他平铺直叙:“我是在一场战争中受伤的。我陷入了埋伏,我的战友们死伤惨重,我的家人们也死在了这场埋伏中,最后只有一支小队存活下来。他们为了保护我,相继死在了敌人的刀剑下。其中,有我最忠心耿耿的部下,死前,他告诉我,他与我的妹妹两情相悦,但他却说,希望我回去告诉我的妹妹,这辈子别等他了。”
连教授的心微微颤动着。
纪沅说的很平静,就像是说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回家的路很远,我带不走他们的躯体,而我知道,我自己也快死了。就算我不死,我也没有脸面去面对我的妹妹。但是,我还是回到了我的故乡,在那里,我才知道,我的国家抛弃了我。”
“我同父异母的兄长夺去了我妹妹的清白之身,我的哥哥被迫害关进了天牢,择日问斩。我那时候,脑子里只剩下报仇,我一清醒就杀了我的同父异母的兄长,将他的尸体拖行至宫中,我逼我的父亲退位,要他还我养父养母家一个公道。”
“这个行为,在古代,叫做谋朝篡位,我成了反贼,一如预言中说的那样。”
连教授大致听明白了,纪沅用了许多的隐喻,但她知道,这多半是一场豪门之间的恩怨。
其中还涉及到了几条人命。
她心中一跳,却很快安静下来,毕竟,她接触过的豪门不少,见到的大场面也不少。
人命,在这个和平年代,有时候也是不值钱的。
连教授声音温柔:“你的思路非常的连贯,你条理清晰,记得每一件事情。那么,你失去的记忆是什么?”
纪沅的眼中这才有些茫然:“我不记得我是怎么走回故乡的。”
是的……
邱林一死,几乎将纪沅心中最后一根稻草压断。
他从邱林的尸体上扒下香囊,在大雨中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他已经没有几分理智了,纪沅想放声大哭,可这只会浪费他更多的体力,他的理智甚至不能让他在师傅师娘、好友死后为他们痛哭哪怕一声!
他手里的香囊被邱林的血水染红了,血腥味中,夹杂着淡淡的女儿香,那是阿鸢最爱中的帐中香,他害死了她的父母,如今还害死了她的心上人。
纪沅万念俱灰,砸在地上,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大雨中,他绝望地想道:为什么自己还活着,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他闭上眼,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但没有。
此后,他的神智全无,记忆也随着消失了。
再醒来时,已经回到了长安。
纪沅不相信自己凭借本能可以走回长安。
可当时的情况已经由不得他多想,他回到长安就听到了阿鸢的下场,少女悲惨的遭遇,烧毁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手中的香囊,变成了尖锐的刺,纪沅在他三哥的大婚典礼上,一身孝服,骑着马,拦在了长安大街。
他是为师傅师娘穿的孝服。
也是为他这个同父异母的兄长穿的孝服!
连教授沉思片刻,道:“或许,是有人带你回去的。”
纪沅摇头:“除了我师兄,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了。”
绝壁谷遇害的时候,付落因为被召回长安,而逃过一劫。
如果真的有人能把他从绝壁谷的鬼门关带回来,这世上恐怕也只有师兄一人了。
连教授道:“我可以提几个问题吗?如果你不愿意回答的话,可以拒绝我。”
纪沅点头。
连教授道:“听完你说的故事,我有一些疑惑。受到敌军埋伏的时候,你们全军覆没,但你却九死一生,回到了故乡,并且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来的,对吗?”
纪沅默认了。
连教授道:“你从故乡醒来时,是否身上已经包扎好了伤口?”
纪沅略略回忆,却发现这一片记忆如同被灰雾笼罩一般,什么都看不清。但他记得自己后来去刺杀三哥时,尚有余力,那便说明身上的伤口已经好了。
纪沅皱起了眉头。
连教授不敢一次问的太深入,于是提出了最后一个疑惑:“在你杀了你的兄长之后,你带着他一路到了皇宫,你称之为谋反。我的历史书看的不多,但也知道一些,皇宫戒备森严,你重伤未愈,单枪匹马的进去,逼你的父亲让位,到这一步,难道没有人阻止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