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纪沅道:“宣武殿兵变,正是我身死之时。”
应老爷子道:“宣武殿兵变时,我担心承雪去皇宫找您,因此瞒着他,他并不知道宣武殿的情况。”
是的,要瞒过一个瞎子很容易。
他什么也看不见,出门诸多不便,许多事情都只能眼巴巴地从老将军这边打听。
小戚王妃心疼儿子,死活不肯告诉他真相,但她表现得越风轻云淡,戚承雪心中的疑虑就越多。
他问长安街今日为何这么安静?
问东方为何会有火烧木柴的味道?
问今日陛下早朝的马车为何没有路过真武门——自从他眼盲之后,他便日日坐在将军府的阁楼上,听着皇帝的马车压过青石板铺陈的地面,车上的铃铛“叮咚”的响,告诉他,他的心上人如今一切安好。
“承雪知道真相之后,宣武殿兵变已经结束,十二月七号,陛下,您前世魂断这天,是他的生辰。”应老爷子泣不成声:“他一个人避开我们,跌跌撞撞的摸到了皇宫,我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在诺大的皇宫中找到您的……遗体。等我们去寻他的时候,他带着你已经消失不见了,雪地里只有延绵不断的血迹。没有人知道承雪去了哪里。他的母亲一夜之间哭瞎了眼睛,白了头,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了。”
应老爷子顿了一下,止住眼泪:“直到七年前,国内的考古挖掘团队在桐城一座环山抱湖的小县城中意外挖出了一个古墓,无名无姓,他们在古墓的棺材中发现了两具白骨,半块碎玉,一副古画。”
合棺共寝,生死不离。
他偷偷听来他的理想,偷偷在江南买了一座别院,偷偷带着私心,与他长眠于一个墓穴。
连最后短暂的、匆匆的相逢,也是他偷来的。
那半块碎玉就是纪沅的凤凰碧玉。
那副古画,则是戚承雪所作的初见。
他的生辰,他送了他这样一件大礼。
他不敢想象,戚承雪找到他时,看到的只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时是什么感觉。
他从二十万的尸体中将他救出来,自以为看到曙光,却没想到几年后,这个人又成了一具尸体。
纪沅眼前出现了模糊的画面,似乎看到那少年用手一点一点的摸着他的衣襟,摸到了温热的血液,他死寂的瞳孔散发着迷茫与不安。
接着,少年摸到了他喉咙上的利箭,他浑身一震,嘴唇顿时惨白无比,颤抖着,双手轻轻地在他血淋淋脆弱的脖子上摸了许多遍,仿佛要确认什么。
他确认他已经死了,摸过他的脖子,探过他的呼吸,他的身体冷的如同一块冰雕,少年用力地将他抱在怀中,嘶声力竭、嚎啕大哭起来。
十二月七日,是他的生日。
宝宗六十一年,没等来他一句“生辰快乐”,这一生也没等到他一句“心悦你”。
纪沅的记忆明明没有恢复,可他的心脏还是痛得难以忍受,痛得他仅仅是听到名字就弓着身体,等反应过来时,脸上已经布满了泪痕。
同时,他也明白自己对戚承雪并非无意,否则为何单单只是听到这些事情,就出现了这么大的反应。
纪沅从没有那么想恢复记忆,他想要立刻想起和这个少年有关的一切。
原来不是师兄,原来一直是他。
可他却将他忘得那么干净,他怎么能做到如此绝情。
纪沅心口堵着一块大石,让他喘不上气。
他抬起头,流露出一丝希冀,不确定的问道:“将军……”
应老爷子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将拐杖放在身旁,卑微的弯下身体,失声哽咽:“陛下……承雪上辈子苦了一辈子,想要的只有陛下的一份情谊,老臣斗胆冒死为孙子求这一世的夙愿,陛下,承……舒涣性格骄纵,任性跋扈,但他是真真正正的钦慕陛下,肯请陛下垂怜!”
纪沅的话没有问出口,老爷子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想问,戚承雪是否就是应舒涣,是否和他一样,借着凤凰碧玉转世重生了。
是的,纪沅已经猜出来了。
老爷子说过,他们二人的穿越重生都并非偶然,而他们共同拥有的东西,就是这块凤凰碧玉。
老爷子有的半块是戚承雪的,而纪沅是自己的。
老爷子死后曾带着半块玉,以及对孙子的念想进了祖坟,在玉的影响下,他来到这个时代,再续前缘。
而后来,埋入祖坟中的小戚王、小戚王妃,多少也有些受凤凰碧玉的影响……思及此,纪沅有所感悟,也难怪慕幼兰这么恨他,原来是前世埋下的因果。
和凤凰碧玉的联系越紧密,重生时的记忆就越清晰。
纪沅因着自己的这块,所以与老爷子一样,重生时能够记得一切,但与他一起的戚承雪就无法像他一样,拥有完整的记忆了……因为属于他的半块碧玉,遗落在家中,被老爷子收走了。
戚承雪受到的是他持有的半块玉的影响。
这一刻,纪沅的心是如同棉花一样飘着的,有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早在刚才,他就想起应舒涣脖子上的半块玉佩。
戚承雪衔玉而生,衔的恐怕就是凤凰碧玉,只是他不曾想到,这块玉还有如此通天的本事,给了他跟戚承雪再一世的缘分。
原来,他们曾经相遇的那么早,原来他那样小,就知道将玉佩送给心仪的人。
纪沅心里泛起一阵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庆幸感。
还好他们没走散,还好命运让他们又相遇了。
纪沅嘴唇微微开口,将老爷子扶起来,“此情之深,不敢忘怀,不敢不报。他对我情谊深重,我心亦如此。”
应老爷子擦了把脸,将凤凰碧玉从锦盒中取出,郑重地放到了纪沅的手上:“陛下,此物……物归原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