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弯看到司阴,瞳孔缩了一下。司阴是地府的人,他不可能莫名其妙来这。
“你来做什么?”这会儿她连尊称都不用了。
司阴带了一丝劝慰道:“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一刻钟后,他在人间的历练就彻底结束。你现在救他,就是强行改他的命格。一般的因果就已经够你受的了,他不是一般人,到时因果反噬会直接让你魂飞魄散,你又何必呢。”
沈弯目光落在蔺直的脸上,她之前就对蔺直的身份隐隐有猜测,觉得他可能是某个来历练的大人物。现在司阴这番话,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是的,蔺直不需要她救,或者说他根本死不了。他的这一生,不过是他无数轮回中的一块碎片而已,而她也只是从他身边偶然路过的一位路人。
“他的历练结束了,他还会是我认识的蔺直吗?”沈弯问道。
这个问题,司阴无法回答。
“不会是的。”沈弯自问自答道,“我不管他死后会是什么,但是只要他还有一口呼吸在,他就是蔺直。他已经过得够苦了,上一世多病早夭,一生只能与轮椅为伴,这一世好歹身体健全,却又摊上那样一个母亲,现在还被他亲妈害死。抱歉,我真的无法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结束他的一生。”
“可你会死,”司阴皱着眉头。
“但他能活。”
“你这样根本不值得,完全是在做无所谓的牺牲。”
“那什么才是值得?”沈弯反问道,“难道要眼睁睁看着我爱的人消失,然后自我安慰他还存在吗?”
司阴见她执迷不悟,换了个策略,“你难道不想复活?你的爸妈可都还在等着你醒来。”
提及父母,沈弯神色一怔。
司阴趁热打铁:“你又何必为了这有缘无分的感情,让至亲的人深陷痛苦之中。就算你救了他又能如何,人总是要死的,他元神回归,也还是会忘记你是谁。”
他这番话似乎说动了沈弯,她慢慢收回了伸出的手。
“我妈还在等我醒来。”沈弯呐呐道,她眼神没了焦点,眸色空洞,“我如果死了,她一定会很伤心……反正我于他来说只是某个擦肩而过的人,他终究会忘了我是谁……”
“确实是这样。”司阴很欣慰她能想通,“父母的恩情只有你自己才能偿还,我到时候也会帮你想办法复活。”
像是担心沈弯继续留在这里会出差池一般,司阴拉着她就往外走,“走吧,等你复活后,你会忘了所有阴间的事,也会忘了他。大家都会回到各自的轨迹,何乐不为呢。”
可在即将出手术室时,沈弯却停住了脚步。
“如果我就这样走了,是不是也和其他人一样,放弃了他。”
司阴一时没明白她什么意思,“什么?”
“他已经被人放弃了太多次,如果连我也放弃他,他肯定会很失望很难过。”沈弯继续自语道,“是,我不救他,对他来说不会有什么影响。我还能复活,去孝顺我的父母,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甚至我复活以后,忘了他这个人的存在,可以没有任何负担地去和别的人结婚生子。只要我再往前走一步,或者撑过接下来的一刻钟,我就能继续去当我孝顺的女儿。”说完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又继续道:“可我做不到。就算我只是他漫长生命里的一个过路人,就算他最终还是会遗忘我,我还是希望他能在当蔺直的时候,好好活着。”
司阴看着她将收藏的东西一一拿出,拜托自己以后帮忙看顾她的亲人,然后转身走到了手术台前,一时间觉得人真是难以理解。
明知道是无用功,还要义无反顾的去做。
“你会后悔的。”司阴看着沈弯笃定道。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冲动过后总免不了去计较得失。
然而沈弯却以逐渐透明的身体作为她的回答。
她的身后,黄粱仙匆匆赶来,想阻止却被司阴拦了下来。她用眼神询问,司阴却是冷着脸道:“老天爷还真是判得明明白白。前世慧伦救唐昉一命,这世蔺直还给了唐柠柠。林含秋对蔺直有生恩,现在蔺直命也还给了她。”
“那沈弯……”
“沈弯也欠唐昉一条命,现在好了,彻底还清了。”
黄粱仙琢磨了一下,突然想到了唐柠柠梦境里,唐昉身死前让人救下的婴孩。
以命还命,因果轮回,这还真是谁都没漏掉。
因果的力量来的迅速而凶猛,沈弯第一次感觉到她的路即将走到尽头。随着她生机流逝的,是手术台上蔺直逐渐的好转。
“赵医,血止住了!”有护士惊喜地叫出了声,旁边主刀的医生半点也不敢放松,“镊子。”
整个手术室的氛围逐渐变得有生气起来。
在将所有的灵力都渡给蔺直以后,沈弯开口道:“他应该能活下来吧。”
司阴没回她。
沈弯也不介意,她走到蔺直的面前,伸手去摸了摸他的脸,然后开始在他眉心勾勒着什么。很快的,一个“忘”字出现在蔺直眉心上空,写完后,沈弯稍微停顿了一下,最后还是将这忘字符往他眉间一推,一切尘埃落定。
等蔺直醒来,他会忘记所有令他感到痛苦的事,迎接他的将是崭新光明的一天。
做完这些后,沈弯飘出了手术室。
她想见父母最后一面,虽然是她惹得父母伤心难过。但在这弥留之际,她还是想抱抱他们。
回到家时,家人都在。母亲正靠在沙发上小憩,身上盖着绒毯,旁边是盛开的蔷薇。沈弯先是走到旁边小声说话的哥哥和父亲身边转了一圈,然后又来到了母亲的身边坐下,伸手帮她将恼人的发丝撩起。
这时她看到三哥兴高采烈地下楼来,似乎想分享什么喜悦,却被二哥从旁边捂住了嘴,似乎让他别吵到熟睡的母亲。
回家的感觉真好啊。
沈弯笑着,眼泪却止不住掉了下来。
对不起。
铺天盖地的愧疚随着她的魂魄一同消散,谁也不知道,她曾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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