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沙哑微弱的男音打断他,“我同意,但我现在不是魔主了。条件:你先让她投胎,几年内我夺回魔界,开通通道。”
青衣男讶异地挑眉,他吩咐一只小鬼去取纸笔,笑道:“不急,我们先算算,这五万年中,有多少魔活到了头,却没有死亡,反而借着魔力,强行夺舍、寄生、转世的。”
三只小鬼很快抬着厚厚的一本上了灰尘的本子进来。
青衣男大手一挥,比几人厚的生死簿立起来,自行翻页。
一条条人名、一个个出生与死亡时间……
负责记录的小鬼拽耳挠腮,慌不迭地掏出自己的小本本。
外面的天黑了又亮,鬼火蔓延到窗口中,歪着脑袋好奇地打量里面。
安静的小房间内,一时只有“哗哗”的翻页声与动笔的“簌簌”声。
终于,等到夜色再次拉下帷幕,燃烧的蜡烛换了几只后,生死簿翻过最后一页,“啪”地停下。
“多少?”青衣男抿口茶。
小鬼把笔塞回耳朵,算了半天,抬头道:“十三万五千四百五十五年又七月。”
顾云舒接过茶喝了一口,眼里覆上一层阴翳,“怎么还?”
“魔主你想怎么还呢?我可以把零头抹掉,就十三万五千四百年吧。魔界一共有多少人?你可以把这些寿命分摊到他们头上呐。”
“不行。”
魔域里强行增加寿命的魔终归不是大多数,何况现在又多了那么多从世俗界抢来的无辜凡人。
他们没有理由要承担这些本不属于他们的孽债。
“那你——”青衣男的语调变了又变,“自己还?”
他懒散地靠在椅背上,“你还得起吗?”
顾云舒面无表情地抬头:“还得起。”
“好!冲魔主这份心,再减四百年!”
“不算你这一世,从下一世开始,若你是魔,你每世的寿命就减一千年。若你是人,你每世的寿命就减——”
茶杯重重放下,里面的茶水溢出,洒在桌面上,模糊地呈现两个字。青衣男低头一看,笑了,“五十年。”
“一直减满十三万五千年,魔主,如何?”
顾云舒唇瓣微动。
刚刚引着姜宁的女鬼进来,附耳对青衣男说了一些话。
闻言他古怪地盯了一会儿顾云舒,幽幽道:“魔主,在查看那位姑娘的生死簿时,我们发现她早该死了。七岁,七岁那年就应该死了。”
“把她的,也算我头上。”顾云舒眉眼一动,终究没有探究姜宁背后的秘密。
“好好好,已经减了那么多,她的就不能再减了。香儿,多少年?”
被称为香儿的女子开口:“十六年。”
姜宁二十三岁身死,比姜七小姐多活了十六年。
“为了这短短的十六年,背上十三万五千年的孽债,魔主,你——会后悔吗?”
顾云舒幽幽的目光穿透窗户,似乎看到了远方正在等待新生的姑娘。
不知此刻她在想什么?一定开心坏了吧?
这五百多年,高台下的招魂阵一直在运转。
他不管不顾,一厢情愿地想把她留在世间。
可真当她来了,心心念念都是投胎时,他无措、后悔,更多的是恐惧。
他不敢让她知道这五百多年的磋磨,皆是由他而起。
他一度恨透了自己,如果他一直守在河边,那么会不会早一点见到姜宁?
不过他又庆幸自己回到魔域,认识了假费香。不然,他连见到她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偷来的总归要还回去。
他与她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生与死。
是爱与不爱、是谎言与信任、是五百年的妄想与痛苦。
他只希望,至少在别人揭露他阴暗内心之前,把她送走。
他可以坦然面对别人的嘲讽咒骂,却独独不能忍受她哪怕一瞬的怀疑与厌恶。
在那一切之前……
在这个阴冷的春日。
就让他亲手掩埋所有的不甘与痴念,所有的痛苦与肮脏,所有的秘密与纠缠。送她离开,迎接新生。
他收回目光,缓缓摇头。
“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