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暂时歇息在蛇妖地盘,还未散掉的蛇妖味道还能勉强掩饰一下气息。
“师父。”他背靠着石头,望着灰蒙蒙的天,莫名唤道。
伏娲坐在石头上,垂眸便看见他清冽的眼底,“嗯。”
“我……”他迟疑了,“是不是让您失望了?”
他成魔了,魔神精血已经骨肉相融,她身为正道象征,出了这里,恐怕再也无法与他来往了。
轻轻一声笑,伏娲动了动脑袋,“没有。”
她早就知道最坏的结果,哪来的失望。
“那,若有朝一日,我与师父对立的时候,师父会不会……杀了我?”谢安些许紧张,他也不知自己想要个什么答案。
“你知道你祖师,隽息啊,”微微眯起眼,想象那个人的样子,“他跟堕魔大战的时候,最终抵抗不得,堕落成魔。”
伏娲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起了往事。
谢安惊讶,在修真界流传的英雄故事里,那些去往域外的人,个个都英明神武,没想到……
“堕魔是三十六天魔之一,排行第二,第一是欲.魔,”伏娲垂眸,“世间没有绝对的无敌,不过是一物降一物,天道循环而已。”
谢安抬手,握住她冰凉的指尖,伏娲又道:“第三嘛,便是为师的老对头,色魔。”
“你莫要看他蠢,可当时战场之上,他有破天相助,那些老怪物们对为师有那么点心思的,都犯了色,只能被他屠戮,也就是为师克他,才能屡次杀他。”
“这世上的人,爱美之心乃是天性,魔鬼稍一引导,便轻易成了爱色,这便是色魔的道。”
“堕魔和欲魔,是从人心中诞生的一对双生子,堕落和欲.望,是神也抵挡不了的,他们可以激励,也可以罪恶,亦正亦邪,拥有阴阳两面。”
“隽息堕落成魔,但他心中仍有自己的信念,他并不因为仙或是魔就变了,那时为师方才明白,魔也罢,仙也罢,都不过是道不同,人还是那个人。”轻轻垂下眼睫,她无比后悔,曾经因为隽息堕落而不原谅,她认为隽息变了。
“师父,都过去了。”谢安有些无措,抬起手抚上她的眼。
“你祖师成为了堕魔的阳面,堕魔阴面将当时的八成修真者化为魔鬼,他一己之力又将他们转化回来,然后与对方同归于尽。”伏娲从没想过,万物皆道的理解会来的那么深刻,用隽息血淋淋的例子,让她此生难忘。
隽息临终时却想开了,褪去了魔的样子,成为了真正的仙,可也仅有一瞬,留下了遗言,他便灰飞了。
他说他不曾后悔堕落过,因为他终于勇敢的承认,他爱着伏娲的母亲,倾慕多年不曾忘记,虽然对方那时已有丈夫,可他记忆深处,还记得那年大雪纷飞,仙人儿一般的女子,走到他面前,眼眸染笑,肯定了他的努力,她说她敬佩他的选择,她相信他一定会成功,希望他能够继续走下去,随后赠予他一粒延寿丹。
这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他最微末时,给予肯定的人,发自内心的鼓励和信任,对他来说,多么宝贵啊。
伏娲与她母亲很不同,她太倔强太傲然太冷酷,隽息是把她看做女儿来守护,半生都用来报答知己。
收回思绪,伏娲轻笑了笑,莫名叹了一句,“也不知情爱这件事,到底有何魅力,让人痴傻愚蠢,舍命也无谓。”
谢安眼眸闪了闪,两手包住了她的手,“师父……想试试吗?”
伏娲笑着摇头,答的干脆,“不想。”
“明知它会影响为师,本座又不傻,干嘛犯蠢?”
谢安也笑,不再提这个,转而问,“那欲.魔呢,第一的话,更难对付吧?”
“是啊,欲.魔很强大,也是他,成全了为师。”
“域外战场每一个人或魔,心中都有胜利的欲.望,没有一个人是他的对手,身边的老怪物们,一个一个的死了。”
“就剩下为师和悬山寺的知行老和尚,在被吞噬的时候,知行叹了一声,他说他做不到无欲无求,因为他内心深处,还渴求着研习佛法,传播佛道,渴求悬山寺千秋万代。”
伏娲抬指拂过谢安的脸,“但他说本座做得到,众生无情道,就是在那个时候,大成的。”
她的道圆满了,欲.魔被她终结,或许他还活在千千万万人心中,但已经不成气候了。
所以,时至今日,她心中只有平静,便是飞升、生命、死亡,都并不在意,无欲无求和情感并不完全相同,她会怒会笑,会怀念会悲伤,只是太多东西都不在意了。
谢安呆滞了,他也不知怎么回事,眼眶渐渐漫上酸涩,一点殷红泅开,眼底结了一层水汽。
握紧她的手,他缓缓问,“所以,师父此生都不可能爱任何人?”
“此生,都不可能了对吗?”骤然意识到这件被竭力掩盖的事,他喉头干涩。
伏娲抬手遮住他的眼,声音仍然温柔,字字如刀,“对,不可能了。”
他想起她说的话,他拜她为师,是她的责任,仅仅是,责任。
“师父爱过人吗?”被她遮了眼,看不见她眼底的淡漠,他还是难过,他不知道自己怎么还在问。
“爱过的,你两位祖师,是我此生挚友,你师祖师祖母,为师爹娘,是我至亲,过往悲伤欢喜,都不曾遗忘,只是越往后,太多事情就不必在意了。”
“我对师父来说是责任,不是爱吗?”他愈发冷静。
“傻瓜,什么样才叫爱呢?”伏娲问住了他,“至少为师可以告诉你,若你成魔,为师不会想伤害你。”
他忽然醒悟,“你是故意的,你知道了。”
她知道他爱她了,所以故意告诉他,伏娲没有否认。
“在我未曾觉醒的时候,你从来不曾这样,这一次,你却无比清楚的告诉我这个事实,是因为,你知道,从这里出去之后,你我不再是师徒,你不愿我的心思……”他这样道,握紧了她的手贴上眼眸,不愿拿开。
“本座曾经想,把你二人留在身边,悉心教导,或许便可以改变一切。”伏娲轻轻的抚摸他的脑袋,“但现在发现,有些事该来还会来,你们应当去做你们自己的事,为师不该将你们困在身边,剥夺你们的自我。”
“或许不那么刻意,一切才会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