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厢,林宴终于瞧见林晚唠念过的,被裴远收藏起的那只女人绣鞋。
藕荷色绣着莲花的绣鞋,巴掌大小,不算特别精致,不过鞋底的泥污已经被人擦拭得干干净净。林宴认识裴远两辈子,从不觉得他是能做出这些事的男人。那一世裴远虽说钟情林晚,愿意为她做许多事,但到底还算克制,从未将感情宣之于口。
如此一对比,林宴愈发好奇这鞋的主人是谁,不免问起对方来历。
“是只刺猬,扎人得很,也不知道得罪了她什么。”裴远提起她却又是咬牙切齿的模样,然后向他求教,“你说……怎么讨女人欢心?”
“四十岁”的林宴听到十八岁的裴远问这样的问题,少见的恍神,暂时抛开从前恩怨,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他认识的宋星遥很容易满足,一句甜言蜜语,或者一件小礼物,都能逗得她眉开眼笑,特别容易哄高兴。
“送她礼物吧,让她看到了能常常想起你。”林宴不太肯定地开口。
见不着人,起码见得着他送的物,睹物思人,这样她大概不会把他忘得太狠,林宴自己是这么做的,常借着宋梦弛的手给宋星遥送东西,就是不知道对裴远来说管不管用。
“是吗?”裴远不太信他——林宴是块冰山,身边没有女人,哪里了解女人的心思?
但……估且一试吧。
于是,到了十月,宋家不仅成日收到林府送来的礼物,还收到许多未署名的礼品。有回宋家人抓住悄悄放礼物的人,竟正是善婴堂的荔枝,一问之下方知是裴远送来给宋星遥的。
宋星遥心里一片迷惑,林宴也就罢了,裴远这是什么意思?谢她当日救命之恩么?
她百思不解,想了一夜也就丢开,她有自己的事要做,男人么,没空理。
就这样,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到了腊月。
第28章 殿下
再有十来天就是除夕, 家家户户忙着置办年货年礼,东西市迎来一年里生意最好的日子。宋星遥也忙,今日是腊月十五,狸奴会的终赛日, 她一大早就起来准备。
该带的零嘴带上,该备的逗猫物件备上,再最后给金宝和玄云梳一次毛,将掉落的浮毛尽可能的去除, 检查指甲是否修剪, 耳朵掏没掏干净, 给他们各又洗了回脸,宋星遥忙得连早饭也没吃。
长安已下了数日雪, 院内积雪没过脚踝,燕檀搓着手呵着气跑进屋, 先在炭盆前烘烘手, 才将把手上东西递给宋星遥,边给边抱怨:“娘子,这裴远什么来头?三天两头地让小荔枝往家里送东西。”
燕檀递来的是个花篮,里面是筐半开的茶花, 粉白二色交杂。天寒地冻的要找温室鲜花并不容易, 也不知道裴远是怎么寻着的,不过宋星遥可没兴趣知道, 她接都没接便道:“不是让你交代荔枝别送了?怎么没完没了了?”
“交代了, 没用。”燕檀委屈, 把花随手一放,又道,“娘子,你说他是不是对你有意思?隔三差五送这些小东西来。娘子,咱家虽然家规松,但男女私情这块你可得稳住,千万别犯诨,万一有事我是不会替你隐瞒的,更不会助纣为虐。”
主子要是同人有私情,第一个倒霉就是她这贴身侍女,燕檀觉得自己有必要提醒宋星遥。
这么直接的丫鬟也是少见了,说好的主仆情深呢?
宋星遥一阵无语,最后道:“以后他再送东西来,你直接处置了吧,别送到我眼皮下。”
她和谁也不能和杀自己的人有私情啊。
“要说这送礼,还是林公子送得好。”燕檀的叨叨并没就此停住,又对比起了林宴。
林宴和裴远不同,借着宋梦弛的由头,隔三差五也送礼过来,都是些实用的东西。有时是新鲜的鱼肉蔬果,送到宋府就被厨子炖成大锅菜,等到宋星遥吃进肚里才听说来历,已经来不及拒绝了;有时是时兴的布料,不单给她,送宋家全府,里面总夹杂着一两匹鲜亮的面料,孙氏有年纪的人用不上,只能给她……
而对燕檀来说,吃到嘴里穿到身上的东西,当然要比不中用的花花草草更实在。
“燕檀……闭嘴!”宋星遥大清早就听到这两个人,恨不得把花堵上燕檀的嘴。
燕檀总算不说了,二人手忙脚乱一通才将所有事物准备齐全,宋星遥这才拿上手炉,套上鹿皮小靴,精神抖擞地带着猫出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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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的狸乐馆二楼雅室已经重新收拾,整了块红毯台出来,底下茶座围开,已经坐了不少人,多是长安的小娘子,叽叽喳喳地好不热闹。几个视野最佳的好位子却都还空着,专为高门贵女所备。
宋星遥要了个普通位置,坐下后就将猫从藤篮里抱出,掏出随身带的猫零嘴先安抚玄云金宝的情绪。周围的小娘子见到玄云和金宝觉得漂亮,便主动过来打招呼,发现她自制的烤鸡脯肉和鱼骨十分兴趣,一边交流养猫心得一边讨要零嘴秘方,宋星遥一一说了,没多久就都打成一片,也算以猫会友。
桌子被围得水泄不通,突然间有个声音轻轻响起:“我记得卢侯府的七娘子,也有一只尺玉宵飞练,是这届的夺冠大热门。”
“是啊,也是这个月上的谱。她一个候府千金,本来就能参加殿下的春宴,跑来这儿与我们抢什么名额?”另一人不悦附和道。
在座娘子大部分都与宋星遥一样,出身普通官宦人家,甚至于还有些只是爱猫的平民百姓,除了因为喜猫的原因聚集在此外,也为了争抢来年能参加长公主春宴的十个名额。
永昌长公主可算是整个长安乃至整个大安朝的女子表率,身份尊贵,手握重权,府内纳门客谋士数百,文韬武略不逊男子,若能得殿下青睐,跟在殿下身边教养学习,那对长安城的娘子来说,简直算是比见到皇后还要荣耀的事,即便不入殿下的眼,能进长公主的春宴长长见识,结交些权贵也是好的,来日都是说亲时的筹码。
可长公主的春宴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的。春宴的帖子只送给长安的贵人,像她们这样的出身是拿不到名贴的,因此只能另辟奚径,这狸奴会就是途径之一。
宋星遥知道她们说的卢七娘子是谁,那是宣平侯卢家的嫡女卢晶蕊。这位可是个嚣张跋扈的主儿,比林晚还要任性三分,林晚在外人跟前好歹还能收敛收敛性子,卢晶蕊却是不折不扣的女霸王。不过说来也怪,卢七娘这样谁都看不上的爆脾气,却偏偏和林晚成了手帕交,外人多少觉得不可思议,宋星遥却明白个中原因。
卢七娘喜欢林宴,为了借林晚接近林宴,所以刻意讨好林晚,林晚虽然与她姐妹相称,也不过虚于委蛇罢了,哪有什么真感情?
那一世,卢七娘可差一点就嫁给林宴,听说宫里准备赐婚,皇后懿旨都已拟定,却被县主抢先去宋家提了亲。县主情愿要个小门小户的儿媳妇,也不同意林宴与卢家结亲。若与卢家结亲,林宴不啻于有了个强大帮手,但县主情愿赶在宫里颁旨前头急急定亲,也不同意卢林结亲,倒是让宋星遥费解,即便林宴并非林家子,可也不必如此吧?
算了,她那前婆婆的心思太深,她一向猜不中。
思绪跑远,又被她急急拉回,说来卢七娘身份高贵,根本无需借狸会参加春宴,更不是爱猫之人,那她来此为何?
宋星遥正琢磨着,忽闻身边又响起几声窃语:“快别说了,人来了。”
小娘子们的声音马上就歇下去,宋星遥从几人的缝隙间看到楼梯口处上来一群人。头一位着玫色抹胸暗金纹的齐腰裙,满头金翠,生得明艳照人,正是卢七娘。她并非独自前来,身边还跟了位小娘子。
那小娘子并不像卢七娘这般打扮得光彩夺目,不过着一袭家常襦裙,她眉目清浅,肌肤如玉,生得仙女一般,生生将卢七娘衬得俗了。
宋星遥深深吸口气——既来长安,总归要碰面的,她要冷静。
那小娘子不是别人,正是林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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