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秋观园的管事将宋星遥挑中的人都送了过来。荔枝因为挨了罚,是被两个仆『妇』架着一瘸一拐过来, 虽说满身狼狈,然她进园时仍旧嘻皮笑脸, 左顾右盼好奇得不行, 全然不像个挨罚受伤的人。
“宋姐姐!”瞧见站在廊下的宋星遥, 荔枝撤回右手冲她直挥。
“这孩子!”燕檀看得摇头, 正想下去扶荔枝, 却被宋星遥拦住。
宋星遥向送人过来的管事道过谢,只问荔枝:“能站吗?”
荔枝一边道:“可以。”一边撤回双手。宋星遥点点头,送走秋观园的人, 并没因荔枝是自己的旧交而让她先行回屋休养, 只让她站在廊下,又叫燕檀去请朝雪朝兰朝华三人。不多时,小耳园的女侍们便都集中到廊下, 宋星遥见人到齐, 朝众人微微一笑,这才开口。
“各位娘子,我是宋家六娘宋星遥, 承蒙殿下厚爱,入公主府暂管小耳园诸务。小耳园虽只是豢猫之所,但既是殿下交托之地,便是你我忠心之事,还望众位姐妹能上下一心,齐力协理好小耳园。我知诸位之中,有在府内数年资历极深的姐姐,亦有初入公主府的新人,连我都是刚到公主府,自今日起便都是小耳园同僚,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大家切记于心,有荣同享,有损同罚,若有功自当有赏,若有过便逃不过罚。”
廊下灯火照出宋星遥虽带笑却稍显疏冷的神情,叫她整个人都透着与平日亲和不同的威严来。
十六岁的宋星遥,二十五岁的灵魂,再也不会傻到相信与人以心换心了,与莺香姐妹相交的人已经死了。
既是主从,既是上峰下属,就没必要求什么姐妹情深,她不是来和她们做朋友当姐妹的。
说完这通并不算长的话,宋星遥朝燕檀点头示意,燕檀便替她介绍起新来的三个女侍,除了荔枝外,还有叫轻渠与双芙的两个小娘子,轻渠十三岁,双芙十一岁。
“荔枝身上有伤,先休养三日。绘珍馆的狸奴还未送来,轻渠与双芙又是刚入小耳园新人,对饲猫并无经验,在新的狸奴送来前,她二人先跟着朝雪与朝云学习,荔枝伤好后跟着朝华。朝雪朝云朝华,你三人务必让她们尽快掌握饲猫要则。”
宋星遥再度开口,待分派完毕,便见朝云朝华同时望了朝雪一眼,面『露』两分愠『色』,朝雪却面无表情站着,看不出情绪。
“十五日后会对荔枝、轻渠与双芙进行核验,成绩优良者,师傅徒弟同赏,成绩不合格者,同罚。我会让燕檀登记造册,往后赏罚均记入每个人的名册之中,再换成点数,一月一累算,当月最高者我额外嘉奖。日后若是我调离小耳园需举荐新任管事,亦或提拔副手,增减月银,向其他园子推举人才,你们的个人名册便是升迁依据。”
宋星遥这举措刚说完,那三人脸『色』又是一变,纷纷『露』出复杂神情。
“朝雪朝云朝华三人已在小耳园很长时间,又要教管新人,苦劳功劳皆有,燕檀,你造册之时,先给她三人记上一笔功。”
宋星遥此语方落,对面站的朝云立刻就悄悄扬起嘴角,不过她又怕身边两人瞧见,唇边的笑很快就落下。宋星遥悉数瞧进眼底,只作不知。
简单的训话结束,宋星遥也不管她们服不服气,只令她们散去,自己则叫住荔枝。
“燕檀,扶荔枝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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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个女侍的寝间在西厢房,三人一间的通铺,并不和宋星遥住在一起。
宋星遥带着燕檀单独住在东厢房中,厢房还算宽敞。荔枝被燕檀扶着趴在宋星遥的躺椅上,许是才刚憋久了,一进屋就开启叭叭模式:“宋姐姐,你太厉害了!刚刚在外头说话的时候,我气儿都不敢吭!姐姐,我以后是不是都跟着你了,实在太棒了!我……”
话没说完,她的嘴就被燕檀塞来的糕点塞住。
“你可消停点吧,吵得我脑仁疼。受了伤还这么不安分!”燕檀白了她一眼,转身要脱她裙子瞧伤口。
“别别。”荔枝反而不好意思了,扯着裙子咬着糕点含糊道,“就挨了十五下板子,他们看我年纪小也没狠打,这点伤小意思,在秋观园的时候已经有医女上过『药』了,就不要污了姐姐们的眼。”
燕檀一戳她脑门,嗔了句:“你啊……”
荔枝傻笑起来。
“荔枝,你为何会进公主府?”宋星遥却已翻出两丸『药』来,转身递给燕檀后才坐在荔枝身畔问道。
“前段时间公主府招侍女,我的年纪刚好到了,想着总在街巷浪『荡』也不是办法,要谋条长久的生路才最好,所以就去报名了,没想到竟被挑上。”荔枝吃着糕点道。
“那你与寒苏娘子……”
“提起她就来气,三个月前我在东市替人跑腿时遇上过她一次,正逢她在仗势欺人,为难一个卖花的小娘子,我一时难忍,就耍弄了她,没想到她就记住了我,竟在公主府中认出我来,非要把我弄去她那里,这不明摆着要藉机报复我,何况我入府只是做女侍,可不想学歌习舞以『色』侍人!”荔枝恨恨咬了口糕点,活像把那糕点当成寒苏一般,嚼了两口又小心翼翼问她,“宋姐姐,你把我弄到小耳园是不是惹上寒苏了?”
宋星遥大致了解了她与寒苏的过节,心里有了底,便道:“这些事你别担心,我将你招来小耳园是因你为人机灵,又是个长安通,看中你能力才招的,不为私心,她若要怨恨便随她去吧,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荔枝这才放心点点头,宋星遥便又道:“不过荔枝,我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你且一一记在心上。你我确有私交不假,但如今既然进了公主府,私底下时你我姐妹相待无妨,但在外头,我是你们的上峰,你需得唤我宋娘子。再一则,你从前在坊巷间自由惯了,可公主府不同,你来这里有些时日,也学了规矩,便知这里不是可以任你撒野的地方,你那江湖脾气得收敛起来,否则来日犯错挨罚事小,我只怕有一天谁都保不住你。你是个机灵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另一重,在这公私分明,若是你犯了错,我可照罚不误。”
荔枝到底还是有年幼,被这几句话说得一愣一愣,但好在她早熟,不说全然理解,至少也听懂了七八成,于是抬手要起誓,又被宋星遥按下:“不必起誓,你心中有数就好。还有一件事,我也要和你说清楚。”
“姐……娘子请说。”她很快就改了称呼。
“如今你跟着我,我是你的上峰,那你……便要听我的,以后我的行踪,你不许告诉你裴哥,还有,身在公主府不可私相授受,你不要再替他传递东西进来!”
荔枝恍然大悟后立刻拍胸道:“放心,从现在起,我心里只有姐姐,没有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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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转眼入末,长安雨水连绵。
地面汪着一潭潭水,林府女主人的怡风阁内下人们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踩出丁点水音吵到县主,惹来无妄之灾。
今日本是个高兴日子,林府的男主人,如今的神威军统领林朝胜难得回府与家人团聚,但县主却动了大怒。林朝胜不是一个人回来的,他将自己的侄儿,林家二房的嫡长子林乾带回家中,如今正摆宴前厅,叫了林宴同陪。
“阿娘,你息息怒……”林晚知道母亲动怒,在屋里劝抚母亲。
县主妆容头面齐整,一张脸却冒着寒气,端坐屋中不言不语,也不发作,只是紧紧攥着枚尖细的长簪,直将指尖划破,沁出血珠,直到听到林晚惊呼,她方将长簪掷在地上。
外头有人传话进来,说是宴席已散,林朝胜与林宴已往怡风阁来了,县主这才起身,一脚踩上长簪,往门口迎去。
大门敞开,林朝胜与林宴已经并肩走到园中,四十多岁的林朝胜并没县主保养得那么好,两鬓与眉眼间已染风霜,但棱角分明的脸庞依旧看得出年轻时的风采,再加上那一身经历岁月也未弯折的腰板,便与林宴这样的少年站在一起,气势也照旧压得住场面。看得出林朝胜心情很好,父子两人说说笑笑进了怡风园。
看到站在门前的县主,林朝胜惬意的神情一收,换作客气:“县主。”
县主行了个礼:“见过将军。”一边将林朝胜迎进屋中。
林宴向县主请了安后,就与林晚退到一旁陪父母说话。林朝胜坐到座上,看着林晚和林宴,心情愈好,真诚向县主道:“阿晚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宴儿也文韬武略样样出众,都是县主的功劳。这些年我驻扎军营,常不在家中,阖家上下都是你内外照应,教导孩子,辛苦你了。”
此番话倒是出自林朝胜真心,可县主并不领情,命人上过茶才冷冰冰开口:“将军言重了,这是我份内之事,况且林晚林宴都是我肚子里出来的,我不对他们上心,难道要把心思用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