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阴私手段谋来的,注定只是一场夫妻关系,能给的他都给了,但这颗心,并不会因为这段关系而改变。
“是,我的确爱过满衣,若非你施计拆散,如今我林朝胜的妻子是她秦满衣。但那又如何?自我娶你起,便对她绝了心思。我能对天起誓,我与满衣之间坦荡磊落,绝无半分苟且,从她嫁与二弟起我便视其如亲,没有逾越过半分。那你呢?你可能发誓,这么多年来,你没对满衣出过手?没有害过二弟一家?没有向林乾痛下杀手!你能吗?”林朝胜转身,怒视县主,“别同我说你爱我,你有的不过是狭隘的妇人之见,却以为天下人都与你一样,心藏龌蹉见不得光 ,想要的东西处心积虑都要得到,得不到就要毁去。”
县主的温柔在他的声音下渐渐冰裂溃散:“是,我是处心积虑,处心积虑了二十几年,操持内宅,教儿养女,让你无后顾之忧,处处替你着想,扶持你的事业,一转眼,儿女都这般大了,却连个好字都没落到。我求不到你的心,我求个儿女双全,总是可以吧。宴儿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忍心……”
县主和林朝胜长篇大论的争执本听得宋星遥发晕,忽然听到林宴名字,她一个激凌清醒过来,转头看林宴时,林宴神情未改。
“你父亲知道你是非林家子的事了?”宋星遥慢慢凑到他耳边小声问道。
“嗯。”林宴闷声一应。他不能确定父亲知道多少真相,但应该是确认了他非林家子的身份。
“就因为我看着他长大,将他视如亲子!我才……”林朝胜忽然低头,握拳重重捶击桌案,压低声音道,“赵桐,你当真是好大的胆子,拿着林家上下百余口人命做赌注,瞒着我做下这样的事!今夜还有脸同我扯这些陈年旧怨?若是事发,你可知林家会受多大牵连?!要不是我查到,你还准备瞒到几时?”
县主眉头微拧,眼眶渐红:“朝胜,是我错。当初我与他母亲是闺中密友,十多年的交情,她求到我这里,挺着肚子跪在我跟前苦苦哀求,我那时也怀着你我的第二个孩子,一时心软,便救下她的孩子,本想救下后将他送走,又怎知你我那孩儿无缘,落地就夭折,我看着宴儿,就像看到那个无缘的孩子……我实在……”
听到此,宋星遥又望向林宴——这是头次听到林宴生母之事,他看起来,有些茫然。
“这一养就是二十年,你我皆待他如亲子,如今难道你想大义灭亲,将他送去官府召告天下他罪臣之子的身份?”县主哀求道。
“待他如亲子?”林朝胜鬓发已白,此刻呢喃重复着县主之话,已染风霜的脸庞现出苦色,忽又嘲望县主,“你真的是待他如亲子?赵桐,别自欺欺人了。你若真待他如子,又怎会在他身边安下重重眼线,将他攥于掌中,一言一行受你控制,却不给他独立的机会?你救下他或许是因为你与她母亲交情甚笃,你将嫡子林宴之名给他,或许确有思念亡子的原因,但……与其说你将他视如亲子,不如说,你将他当成一颗争夺林家权势的棋子。”
二十年夫妻,林朝胜对她的为人太了解了。
无利而不为,纵有些恩义在,她也不是能将林家嫡子之位拱手让予他人血脉的慷慨之人。
县主是要强之人,秦满衣与林朝胜的旧情早就令她妒火丛生,她迟迟得不到林朝胜的心,愤恨早起,不甘落于秦满衣之后。那个夭折的孩子,本是她与秦满衣争夺子嗣地位的机会,林乾先生,县主怎甘无嗣惹族人笑话,于是便将林宴记为嫡子,待日后诞下新子,再想办法将林宴打发,或远送或赠人皆可。
起初,也许是存了替手帕交抚养后人的心思,又能与秦满衣一较长短,一箭双雕之事,县主待林宴尚且尽过几分心,可到她怀上林晚,本以为这一胎会是儿子,不想生下的却是女儿,而她却又因难产之故再不能生育。
不能生育,便意味着她没有儿子能承继林家香火,接林朝胜衣钵掌管林家神威军,大权注定旁落到二房林乾手中,县主如何甘心?于是林宴做了二十年的林家嫡子。这于林宴而言本是好事,可奈何县主生性多疑自私,见林宴渐长,又觉他非自己骨血,只恐来日不能为自己尽心,又兼幼女林晚是她唯一血脉,她对其爱逾性命,又怕自己老来无人照拂林晚,便日日耳提面命,要林宴以林晚与母亲为先。
日子一久,这种对未来的恐惧担忧渐渐侵蚀她的本心,但凡林宴行差踏错,做得不如她意,便要受她重罚,又在林宴身边安排重重眼线,将他牢牢掌握在手,让他成为她争权夺利的棋子乃至刀剑盾牌,却再不是她的儿子。
在长达二十载的岁月中,恩情被磨灭得只剩下怨恨。
活命、养育、教导,这种种恩情,林宴是该将她视同生母,然而……
“你没事吧?”宋星遥又看向林宴,有些担心他。
林宴摇摇头——上辈子已经知道的事,此番不过再听一遍罢了,只不过这次,是从父母口中亲自说出而已……
痛,仍旧是痛。
说到底还是林朝胜更了解县主,自确定林宴身世之后,便已将县主这些年所行所为种种奇怪之处都通通想透,一针见血地揭穿。
县主久久未语,垂头望向案侧的瓷盅,不知在想什么。
“但你放心,你虽将他当作棋子,可这二十年来,我却视其如亲子。他是我林朝胜的骄傲,日后也依旧是我儿子,这辈子不会变。倘若事发,我会替他一力扛下,你再不必担心。”林朝胜白天与县主争执过后,想了整整一天,终于做出决断,“只不过,神威军之务他再不可插手,林家祖先传下的东西,我还是要交到林家后人手中,否则百年之后,我无颜见林家祖宗。”
此言一出,宋星遥立刻察觉林宴的呼吸转促,她再度转头,林宴双眸已然赤红。
这二十年,父子虽不常见,但父亲待他确是真心,幼时手把手地教剑习字,扛在肩上带去溪涧畅快玩耍,及至成人,谆谆教诲,告诉他要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都是林朝胜。
他以为林朝胜死时知道真相,必不肯再认他这个儿子,然而今日闻及父亲一番言语,林宴方知,在这个冰冷的林家,终究还是有一个人承认他的存在。
父亲,仍然是父亲。
“宴儿那般优秀聪明,便没有神威军在手,他也一样可以闯出一番天地,何况他还有我这个父亲,你也不必再为他前途忧愁。”见县主不回,林朝胜又道。
县主却倏尔一笑,仿若花开:“听你这么说,我便放心了。”她打开瓷盅,将已然温去的汤水倒出,只道,“近日你公务繁重,又为家事困扰,想来心力憔瘁,我让厨房炖了乳鸽老参汤,你喝点吧。”
话已说开,她有示好求和之意,林朝胜也不欲与她争执,儿女都大了,做父母也该立个榜样,所以缓和了脸色,从她手中接过那碗汤,道了声谢,正要喝下,破空声忽起。
一物凌空而来,“当”一声打在那汤碗上。林朝胜撒手,汤碗砸落书案,汤水尽数翻洒,正巧泼在桌面的银镇尺上。
“谁?!”林朝胜怒喝一声,却忽然见瞧见镇尺被汤水洒过的地方已寸寸变黑。
他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县主,县主已然惨白着脸步步后退,直到背部撞上书柜。
“夫妻二十余载,你……竟要杀我?”林朝胜的面色渐渐覆上冰霜。
那厢,屋顶上的宋星遥已经被林宴拉下屋顶,迈入林朝胜书房。
宋星遥头疼——这辈子她不想插手林家之事,但好像不知不觉中,她当了回围观者,目睹了整个过程。
第74章 县主杀子
铮——
墙上挂的长剑出鞘, 被林朝胜紧握在手。拔剑出鞘的力道很大,三尺剑嗡嗡不止,剑尖轻颤指向县主。
“赵桐, 你这毒妇!”他林朝胜怒不可遏, 杀气狂涌, 已执剑逼向县主,“为了区区神威军, 你竟丧心病狂至此, 你无药可救!”
“我才是林家主母,林家的一切,都该由我儿子继承,怎能让秦满衣那贱人与她儿子白白占去!我不同意!”县主背抵多宝格,恐惧过后浮上心头的, 只有豁出所有的疯狂, 从容优雅不再, 她神情狰狞如同罗刹, 死死盯着林朝胜。
没有林朝胜, 她依旧是林家的主母, 也是未来林家家主的母亲。
夫妻二十多年,早将最初的心动磨灭,爱意尽空,属于她的不过这些虚无的权利面子,用以维持她高高在上的地位与这纸壳般的骄傲。她不能容忍自己的骄傲虚荣一朝覆灭,尤其从今往后要屈于秦满衣之下。
那个她争了一辈子, 却始终没有赢过一局的女人。
她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