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数鸟,既能将罪名栽赃给皇后,又可以凭此获得圣人信任,还能洗清自己妖妃的形象,一跃成为后宫贤良代表。
“当时陛下虽然对李家和皇后不满,到底顾念着这些年的夫妻情分,顾忌李家,顾念太子,并不想对李家赶尽杀绝,我若不出此策,陛下又怎会因为自己性命受到威胁而彻底铲除李家?那么个虚伪又自私的男人,怎会愿意昭告天下当年自己继位之初所犯的错?”韩青湖慢慢道,目光透过薄墙似乎落到病榻上昏睡的男人身上。
他是帝王,是要以明君载入史册的人,怎愿意给自己留下污名?重翻当年冤案,岂非告诉天下人当年是他不辨忠奸,不明是非,为奸侫所蒙蔽?
他当不愿意,更何况,韩家的灭门也有他的一份罪。
“什么深爱韩妃,十多年痴情,都是骗鬼的,罪名全都推给李家和前皇后,自己躲在幕后操纵一切,却还要装出这副痴情模样给天下人看,虚伪透顶!”
“什么?”宋星遥眉头大蹙。
“是他被药所迷时将我当成昔年韩妃,向我亲口忏悔说的话。当年韩家之所以被灭,是他借李家下的手。韩家在朝中积威太高,影响太广,先帝挑储君时祖父没有站在他那边,差点令他与帝位失之交臂,那时他就怀恨在心,韩妃原本要嫁之人与心仪之人,都是当时的四皇子,他却为一己私欲拆散二人,将她强留宫中百般□□,后来更因忌惮韩家而假手李家屠我韩家满门。而我……我为了报仇接近他,凭着与韩妃的三成相似成为他的宠妃,原以为可能为韩家报仇,没想到却是……以身侍仇!”
宋星遥攥着匕首的手微颤,强自冷静道:“那林宴可知晓此事?”
“他不知道。”韩青湖笑了,“我没同他说过。这地狱我已然踏入,不想再拖他下水。他是韩家在世最后一个人,能以韩家之名好好活下去,而我只是顶着假名的外人,仇我来报,不必牵连到他。”
“所以,你是打算……”宋星遥脑袋转得飞快,马上从旧仇中钻出。
“我要杀了皇帝。”韩青湖笑出几分疯狂,将属于她的温柔打碎,“为我韩家报最后这个仇。”
“你要弑君……所以便与……”宋星遥定定神,又道,“与赵睿安勾结?”
“六娘,你错了,我不是与他勾结,我只是和他合作。”听到这个名字,韩青湖神色转柔。
“合作?”宋星遥攥着匕首仍未松懈,“青湖,你毒杀和控制圣人的毒,是赵睿安给你的吧?你二人暗中互通有无已经很久了。”
“很久吗?大概吧。”她回忆起与赵睿安的初识,“从那年我初入宫起,一直都是他在帮我。说来还得谢谢你,因你一句戏言,他对我另眼相看,那日我能进圣人之眼,全是因为他。这深宫诡谲,你以为凭我一人之力,真的能够在这短短两年时间内就得到圣人宠爱爬到贵妃之位?你可知,他帮过我多少次?又救过我多少回?”
“可他帮你的每一件事,都别有所图,你不要被他骗了。”宋星遥了解赵睿安,他不会平白无故帮人,所做的任何一件事都有目的。
“我知道,所以和他合作。”
“宫里的那把火,是你放的!”宋星遥忽然想起赵睿安逃出长安那一夜宫里莫名失火,还有皇帝的病,通通都来得那么巧。
“岂止。没有我,他凭何与铁勒结盟?我是他在这宫中最后也最锋利的刀刃。我二人各取所需,我没欠他什么。”韩青湖微微一笑。
“可你爱上了他。”宋星遥缓缓道。
尽管没有任何一个证据能直接证明她的感情,但女人的直觉最为犀利,今日摆在韩青湖殿上的小饼,是赵睿安送的,因为赵睿安当初也曾带她去过;书阁那一句相思,道尽她的思念;再看她近期神情,女为悦己者容,那是心爱之人回来才有的容光,不是病入膏肓的皇帝,是最近刚刚归来的赵睿安……
种种迹象,不清晰,但足够宋星遥推测出来。
“是又如何?”韩青湖没有否认,干脆承认,“我已身锁大明宫,难道连心也要锁在这里?”
“可……可他……”宋星遥有些急,想告诉她赵睿安此不值她如此感情,却忽然不知如何开口。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韩青湖却一语道破她的想法,“你也不必劝我,我钟情于他从没打算求个结果,否则当日你与他成亲,我也不会祝福你们。他心中无我,我明白。”
嫉妒吗?也许有;伤心么?也有。只是她这辈子和赵睿安完全没有可能,这感情不过是她一厢情愿,于孤寂之时一点点的幻想排遣,让她不至于连心都腐朽在这里。他爱谁,与谁在一起,都与她无关,她盼的,无非是偶尔相遇时交错的目光,仅此而已,别无其他。
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望。
宋星遥沉默起来,韩青湖的态度大出她的意料,一时间竟无言以对,半晌才开口问她:“那你又为何将我囚禁在宫中?”
韩青湖叹了口气:“六娘,你还不够了解我,是不是以为我将你囚禁在此,是出自他的授意?”
宋星遥不答,她初时的确做此猜测,不论出于何种原因,韩青湖抓她定然是为了赵睿安。
“我钟情于他是一回事,我要做的是一回事,我与阿恕和你又是另一回事。六娘,我留你在宫中,是为了保你。”
“保我?”宋星遥大惊。
“三皇子为了拉拢赵睿安,答应在事成之后将你送给他,一早就埋伏了人在韩府之外,只等时机成熟就将你掳走,等到他顺利继位,再赐死林宴。你躲在哪里都没用,始终难免恶战,只有这里最安全,谁都找不到你。我原想待事情了结,再悄悄送你离宫与林宴团聚,没想到……”韩青湖苦笑。
没想到宋星遥看破她的计划,并没被迷倒。
“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与我们商量?”宋星遥又急又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说了我不想拉你们下水,况且若叫你们知道,林宴能同意我弑君,你能眼睁睁看我冒险?”韩青湖反问她。
宋星遥气结,道:“当然不能,好死不如赖活着,你这又是何必?你们打算做什么?”
“皇帝的毒已经深入骨髓,拖不过八月,这两天只是我用药香吊着,回光返照而已。他当初害得我家破人亡,流离失所,这么死了太便宜他,我要他尝尝无子继位,父子反目的滋味。”韩青湖便又冷冷开口,“你既然醒了,就在这里看着,明日那场好戏。劝你将匕首收了,不必威胁我放你出去,我便是死在你手里,如今也不会让你坏我的事。你若闹开,最后连累的只可能是林宴。”
宋星遥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胸如擂鼓,不论如何琢磨,却始终想不出万全之法来。
韩青湖轻轻推开她早已卸去劲力的手,让匕首远离自己咽喉,回身轻抚她的发,只温声道:“六娘,你不必担心,阿恕是我在世唯一亲人,也是韩家最后骨血,孰轻孰重我很清楚,不会害你们的。”
“可是你自己呢……”宋星遥看着微弱光芒中她温柔的眉眼,心神大乱。
韩青湖笑笑,没再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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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过去,宋星遥仍旧没有消息。
派出去的人找遍了所有地方,都没传来音讯。
林宴彻夜未眠,坐在书案之后盯着桌上宋星遥的旧物发呆。
百般算计,万般筹谋,终究人算不如天算?
沉默思忖许久,他起身打开房门,屋外秋风已凛冽,是个大风天,他一步踏出,命人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