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上,老夫人孙婉果然仍然缺席,虞岳景的表情也不太好。
晚餐过后,虞上凡来到虞岳景的房间看他,便看到老人家坐在桌前,后背佝偻地弯着,苍老的手指细细地抚摸桌面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老信封。
“这是姑姑当时寄回来的那封?”虞上凡问。
虞岳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咳嗽起来,虞上凡赶紧过来倒水,拍抚虞岳景的后背。
虞上凡低声道,“爹,你好好休息吧。这个月辛苦你了。”
虞岳景却摇了摇头。
“我得去趟孙家。”
“您要去找我娘?那明天去吧?实在不行……”虞上凡忍不住说,“实在不行,等姑姑走后,娘也就回来了。”
听到这话,虞岳景阴沉下脸,“去备车。”
虞岳景一句话,儿子和下人便忙碌起来,又给他备了马车。幸好孙家也在安城里,只不过孙家在城西,他们虞家在城东,不算远。
与此同时,孙家,孙婉坐在塌上闭目养神,她的身边站在几个老老小小的孙家人。
“妹妹,你这又是何必?”孙老爷皱眉道,“你都多大的岁数了,还这么爱钻牛角尖。你不喜欢那虞楚楚,她离开也不过是明后天的事情,你何必兴师动众回娘家呢?”
孙婉仍然闭着眼睛,油盐不进,不动如山。
就在这时,小厮跑了进来,“老爷,虞老爷到了。”
孙家人都看看彼此,孙老爷着急道,“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你说你,哎呀,给我们省点心吧,快点回家!”
一听这话,孙婉反而睁开了眼睛,她沉声说,“怎么,这里不是我的家?”
“你就别在我这里找邪火了,我可懒得管你!”
孙老爷一挥袖,转身走了出去。其他小辈们匆匆忙忙地跟上。
孙婉又闭上眼睛,听着外面两人寒暄的声音响起,过了一会,虞岳景走入了房里。
二人一站一坐,一时间相对无言。
“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么,楚楚明后天就要走了,我要你把面子上做足。”虞岳景沉声说。
“我若是不愿呢?”孙婉冷笑道,“你还能休了我不成?”
“孙婉!”虞岳景压低声音呵斥道,“你怎么变得如此蛮不讲理,不通情感?你看你还有主母的样子吗?”
“我蛮不讲理?”孙婉看向虞岳景,她咬牙道,“你我夫妻三十年载,我什么事情不依着你?唯独这件事是我心头刺,过去家里当她死了,我只能忍着。如今她好端端的回来了,我就不能表露我真正的感受?”
“行,就算你讨厌小妹,可我又不是让你忍几年,只不过这两天而已。”虞岳景说,“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你都不愿意装装样子吗?”
“为什么要我装样子?你以为我们表面上一片安好,就能掩盖过去的事情了?”孙婉冷声道,“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老虞家已经没了,你我她心里都有裂痕,根本回不去了。你想要表面其乐融融,就是拽着所有人演戏,揣着明白装糊涂,你这是在骗你自己!”
“你、你——咳咳咳……”虞岳景一口气梗在嗓间,他剧烈地咳嗽起来。
孙婉下意识地去拍虞岳景的背,却被他一手挥开。
虞岳景平复了呼吸,他扶着桌子,弯着腰,颤抖地呼出一口气。
“罢了……罢了。”
他扶着家具,一步一步地蹒跚着走出了房间。
孙婉注视着虞岳景的背影渐渐离去,男人在那一瞬间仿佛便老了许多。待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孙婉才无力地坐了下来,她的胸膛起伏着,眼里的泪水涌出。
虞岳景强势了一辈子,这是她第一次争赢他,可孙婉感觉不到一丝快活,她的胸口仿佛被人攥着一样疼。
她呆呆地坐在桌边,没过一会孙老爷急忙忙进来了。
“虞岳景怎么走了?你,你是不是气到他了?”
孙婉低下头,她抿了抿嘴,轻声道,“虞楚楚要走了,虞岳景让我表面上和她亲如一家。”
“那你为什么不按照他说的做呢?”孙老爷皱眉道,“就最后几天了,你让让她不行吗?”
老夫人的手瞬间抠紧了桌沿,她的胸膛大幅度地起伏着。
“……从我嫁过去的那天起,你和爹娘就让我事事让她。”孙婉压低声音,她颤声道,“后来她毁了我的生活,你明明都知道我这些年过的如何艰难,到了今天这一步,你竟然还要我忍让?凭什么?”
“因为你是虞家大夫人,这就是你的命!”孙老爷皱眉道,“孙家还要和虞家合作,你最好不要无事生非,明天一早就赶紧回去!”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孙婉不敢相信地说,她颤声道,“虞岳景对他妹妹那么好,你就不能对我好一些吗?你看看你,你现在有当哥哥的样子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我都分家多久了?”孙老爷整了整外袍,他低声道,“明天赶紧走!”
看着兄长毫不犹豫转身离去的身影,孙婉最终失去了力气。她靠在椅背上,苍老的手无助地捂住自己的脸。
在黑暗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十多年前的那个上午。年轻的她站在虞家人的身后,满心喜悦地注视着公公为了她训斥虞楚楚。
看着那被宠得高高在上的虞楚楚狼狈地离开,让她的心中升起了报复般的快感,这使她一句话都未说,只是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如今同样的处境落在自己的身上,孙婉才恍然发现,当年她哂笑虞楚楚的狼狈不堪,这些年最终都报复在了她自己头上。
时到今日,哪有胜利者可言?她死攥着的自尊、放不下的那口气,还有意义吗?
孙家大门外,虞上凡靠着马车打哈气,大门吱呀一声打开,孙婉缓缓地走了出来。
“娘。”虞上凡连忙从马车上跳下来,“您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