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出事了,夫人……夫人出事了!”
像是一把刀,狠狠砍了下来,将那轻松的气氛全部砍断。街道上依旧喧嚣,但是我却好像逐渐失聪,听不到声音了。
……
城门口通过的十分简单,检查的时候,守城的士兵仔仔细细盯着我和司徒景澈,然后便放了行。
司徒景澈从车窗回头望了一眼,说道:“第二次见杜夜阑这么狼狈,像个疯子一样在街上跑,那朵冰晶雪莲都要被风吹散了。”
放下帘子,司徒景澈伸手按住了我的脖子,脖子上传出一点点细细麻麻的痛意,他将那根针拔了出来。
我整个人一下瘫软在了车上,嘶吼着却喊不出话来。
“你还得再过半个时辰才能正常开口和行走呢,其实杜夜阑应该听那个王宗的,他体内的毒还没清完,这样激动,容易毒气攻心。”
我用手扣着车壁慢慢坐了起来,然后抬手,狠狠打向了司徒景澈,可是手臂没有任何力,最终软绵绵地垂在了身侧。
司徒景澈摇摇头,坐到了我对面,仰头看着车顶,说道:“知道你恨我,想杀了我,但是别白费力气了。你还不如想想,等见到了司徒景湛,你要怎么办?”
“算了,折腾一晚上了,你也累了。等我们到下个镇上,我给你买南瓜糕吧,你喜欢吃这个吗?我居然不知道,你以前在皇子府,好像都喜欢吃比较清淡的东西?”
“不过,皇子府的菜都清淡,毕竟是三哥的口味,大家都一样都在顺从三哥的喜好活着。”
我抬眸,颤。抖着说道:“我和你,不一样……我死,也不要那样活着。”
我转过头,用最后一点力气,扑出了马车。
坠落感袭来时,仿佛得到了解脱。
第74章 欲求生机
很多时候,人们都觉得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一死了之。但他们忘记了,死,很多时候也不是他们自己可以决定的。
例如即使我挣扎着摔下马车,在司徒景澈的救治之下,也仅仅是摔断了胳膊,除了给我自己逃跑增加困难之外,并没有耽误到我们去北周的行程。
我们绕过了清州,从附近一座城镇的码头上了一艘货船,这艘货船随着支流进入清江顺流而下,在距离北周边境最近的一处停泊地,有从北周来的小船将我和司徒景澈从货船上接了下来。
而此一路,最为讽刺的是,司徒景澈告诉我,之所以一切会如此顺利,路上也没什么人盘查,是因为他们坐的是皇商薛家的船。
“薛家有个女儿是贵妃,还送了个女儿做太子侧妃,虽然皇商比不得刘太尉有权势,但是一般地方官员都不敢得罪薛家,薛家的船来往清江,可是藏了不少猫腻。”
我也不知道司徒景澈为何要告诉我这些,他虽然像是开玩笑提到的,可是这话中的信息却值得深究。
这货船来往猫腻,多半牵扯到与北周的暗中交易或者是违禁品的走私。
一个皇商,仗着家中在宫里有后妃便敢如此,南越即使这些年被杜夜阑一点点从泥潭里往回拉了,可是骨子里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但凡宫中圣人能约束住这些外戚,怎么会薛家这种情况出现?
夜色深沉,我看着渐渐远离的三层货船,说道:“京都的那些火器,也是通过薛家的船带进去的吧。”
火器不是从北周境内带出,便是直接从清江附近的藏宝库里带出,但是无论如何,要带上这些奇怪的东西进入京都城,没有人帮忙遮掩是不可能的。
薛家皇商,每月都会有要他们家的船只从南越各地进入京都,但是似乎真的无人关注到薛家,杜夜阑回府也从来没有在言谈中提到过薛家。
“你们是已经收买了薛家,可薛家是皇商,为何要做这种铤而走险的事情?”
司徒景澈瞥了一眼说道:“是人都会有野心,薛家做了三朝皇商了,难道他们就真的不想再更进一步?商人很多时候的嗅觉甚至比朝堂上那些老狐狸还要敏锐,南越如今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摇摇欲坠,他们难道不为自己谋后路吗?”
“南越还没有到这个地步,就算皇帝昏庸,但还有杜夜阑在,有徐大人在,百姓尚且安居乐业,唯一要多加防范的,是你们北周的骚扰和试图南下。”
小船在水中安静地前行,风吹来有些冷,我却异常镇定。
司徒景澈看了我两眼,忽然一笑。
“杜昭是很厉害,若是再给他十年,他怕是的确能改变南越如今的局面,但是他没有时间了。即使三哥不要他的命,宫中那位糊涂陛下也会要了他的命,南越那些世家大族也会要了杜昭的命……这些杜昭从来没和你说过吧,你真的以为,他这些年逐渐被南越皇帝猜忌,戒备,疏离是因为功高盖主?”
“是因为,杜昭不仅想当忠臣,更想当贤相。他需要更多兵力来对抗北周,确保南越安稳,就需要更多的人和更多的军饷,军饷从赋税而来,赋税从百姓而来,但南越苛捐杂税本朝来一直不少,杜昭不愿意加重百姓负担,甚至为了让百姓能免于饥荒,选择轻赋税徭役,那军饷从哪里来呢?”
司徒景澈不言语了,他坐在我的身侧,目光便落在了远远只剩下一个高大模糊黑影的薛家货船。
他的问题,答案不难。
杜夜阑的书房我进去过好多次,他写一些奏疏我都看过,他想要更多的钱,不是问本就贫苦的百姓要,而是想动那些世家大族,门阀显贵。
因为无论是田地,还是牛羊,大多都在这些世家大族的手上。而事实上,一直与他作对的刘太尉,王御史,其实也都是出自世家大族,除却他们本身政见不和有矛盾,刘太尉和王御史与杜昭作对,还是因为杜昭动世家,最先动的便是刘,王两家。
而薛家,三代皇商,也在此列。
上岸的时候,司徒景澈感叹了一声。
“就算是三哥那样的人,大权在握,也不敢轻易去动世家的利益,所以,杜昭是一定会失败的,尤其是你们的陛下也不想与世家为敌。螳臂当车,还真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我走上岸,回头望着黑暗中那高大的船影,却并不因为司徒景澈的感慨而失落低沉。
因为,在杜夜阑出手前,他一直就要很清楚自己在南越的真正敌人是谁。
他并不是要做忠臣和贤相,他只是想让所有的南越子民都能安居乐业,不会再如他幼年之时那样,家破人亡,颠沛流露,朝不保夕。
“我也曾和你一样,觉得杜昭和司徒景湛很像,醉心权谋,城府深沉,视人命如草芥,但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司徒景湛是皇帝,可是他不会为了百姓吃饱饭,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一点而去与世家为敌,只会选择妥协,让世家支持他,来让他的皇位更加稳固。”
“但杜昭,他知道与世家为敌,会把他推到陛下和众臣的对面,但他依然不会选择妥协隐忍,已然愿意以一己之力去动世家的财宝,让更多的百姓能吃饱饭,有田种,有衣穿。他们根本不是一种人。”
“所以,不要拿一个一心只有帝位的人来和杜昭比,论胸襟,司徒景湛差他十万八千里。”
杜昭的确坐着螳臂当车的事情,但那又怎样呢,做不了救世主,至少他也救了一部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