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尽欢闻言,只让小二在卓城四下转一圈,看见了人就讨回来,若是看不见,便算了。
小二应话,便离开了谢尽欢的房前,下楼时还有些不舍得地看向坐在一楼正堂上喝着茶的许先生,许先生请了好几日的假,小二又听不懂唱书,觉得古怪,难得说书的许先生今早儿回来了,还排了一下今日要说的内容,小二要出去找李传,怕是听不到了。
在卓城内转了一圈,小二没见到李传,倒是在万色楼见到了夏谦。
夏谦如往常一样,身后跟着十几个家丁,刚从万色楼里出来的样子,身后还有嬷嬷跟着赔礼道歉。
见到夏谦,卓城的人都不太敢靠近他,小二也就站在了人群里,很不显眼。
夏谦身后有两个家丁手上还捧着两盒金子,那是他昨天才让人去钱庄里头换来的,就是为了赎胡殷儿离开万色楼,谁知道昨天白日来,嬷嬷说胡殷儿身体不适,不便见人,昨天晚上来,嬷嬷又说胡殷儿心情不好,不愿见人,今天早上来,嬷嬷又是这般推脱。
夏谦本就是看着胡殷儿相貌好,床榻之间也会讨人欢喜,所以才来赎人的,谁知道那胡殷儿这般会拿乔。他那日脸上长了尸斑,吓得回去连忙抹了点儿尸油,几个时辰后才渐渐好转,两日才等到脸上的斑消了。
夏谦说了他又不是不赎,万色楼却三番五次差人来问,这回他来了,万色楼又三番五次拒绝他。夏谦在煜州卓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儿受得了这等委屈,不过是个面相不错的娼,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所以夏谦提着金子,出了万色楼,给嬷嬷说了句,他日后再也不来了,让那胡殷儿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谁知道嬷嬷见他这般说,生怕自己在卓城得罪了夏谦,生意不好做,于是便道:“夏老板!我与您实话实说了吧,前几日殷儿的确为您的事儿伤心呢,说是回乡祭拜亲人,结果到现在也没找到人,我在林子里找到了跟过去的婢女的尸体,想来……殷儿也是凶多吉少了!”
嬷嬷说着,还要挤两滴眼泪,夏谦扯回自己的袖子,一脚踹在了嬷嬷的身上,将人踹得老远后嗤了一声:“当这世上没美人儿呢?在老子面前胡乱放屁,走了!”
夏谦跨步离开,嬷嬷还捂着自己的腰哎哟直叫,拦也拦不住夏谦。
万色楼内如此动静,怕是日后的生意也不太好做,夏谦走了,人群也就散了,小二看完了热闹正准备回去回话呢,却被一个人无意撞了肩膀。他朝那人看去,这大热天里,那人倒是从头到尾裹得严实,小二只瞥了一眼,对上了那双露出的眼睛,突出的眼球与眼角周围的细肉吓得他双腿发软,一个愣神之际,那人已经跑得没了踪影了。
夏谦心情不爽,也没心思玩儿了,便打道回府,才走到府前却见门口站着个人,他还没靠近,那人见了他兴冲冲地跑过来,几个家丁见人古怪,连忙将人拦住。
那人开口道:“夏郎!我是殷儿啊!”
夏谦听着声音觉得像,于是皱眉细看:“殷儿?你怎么穿成这样?将脸裹起来作甚?不热么?”
“我……我怕你见了我,会怕我。”胡殷儿还想往前凑,不过夏谦不松口,那几个拦着她的家丁是不会让她靠近夏谦的,胡殷儿也没所谓,只问:“夏郎曾说,要为我赎身,娶我为妻,现在可还作数吗?我是真心实意喜欢夏郎的,夏郎是否真心实意对我?”
“作数,只要你是胡殷儿,自然作数。”夏谦眯起双眼,慢慢靠近对方,胡殷儿望着那张俊脸,心软了,也痴了。
夏谦用扇子挑起了胡殷儿的面纱,等见到里头那张脸时,纸扇落地,夏谦猛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拦着胡殷儿的家丁也吓了一跳,彷如白日见鬼,几人连忙退去,胡殷儿见状,猛地朝夏谦的方向跑去问:“夏郎为何怕我?!你不是说你要娶我的吗?!”
夏谦指着胡殷儿道:“快!快把她赶走!赶走!!!别让她出现在我面前,也不许她出现在卓城!快赶走!”
十多个家丁都是粗鲁的大汉,听夏谦如此吩咐,连忙架着胡殷儿离开,胡殷儿挣扎不依,十指抓地,抠破了指尖,划了几道血痕:“夏郎!夏郎!我是殷儿,我真的是胡殷儿!你听我的声音,我这里还有你送我的玉佩啊!”
胡殷儿怀中的血玉落在地面,夏谦见了,立刻背过身去,他回想起胡殷儿的那张脸,面色瞬间苍白,这世上假面者并非一二,可凡涉及心中潜藏最深的秘密,谁也不愿再碰,夏谦哑着声音道:“拉走!快拉走!她若不走,便将她打走!打到不敢再出现在我夏家门前,不敢再出现在卓城内!”
夏谦放了话,家丁也都下了狠手,几拳落在了胡殷儿的身上,还有几拳打到了她的后脑,胡殷儿本来还有声音喊得凄惨,可到后来彻底失声无话,犹如一个死人般被人抬上了板车,送出城外扔得远远的,只在夏家门前留了血迹,证明她曾来过。
破旧的板车生了霉点,躺在板车上盖着草席的人就只差一口气,荒地里野草长到了半人高,书生站在板车边,握着罐子的手微微颤抖,掀开草席,见了那张恐怖的脸,书生还是一惊。
这是他第三次看见被撕了面皮的人长什么模样了,第一次是在绾儿的棺椁中,第二次是前两日在徐镇外的深林里。
李传其实偷偷跟过去了,只是他的速度没那么快,等他看见谢尽欢的马车后,那些人都已经入林子里,天也已经黑了。李传在林子里找了许久都没找到方向,还是后来在一截荆棘上看见了谢尽欢衣服的衣角才跟了过去,再后来他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动静,便一直藏在了附近。
那些人说的话,他都听清了。
地鬼引走了谢尽欢,李传才匆忙赶到了无字碑,胡殷儿被撕掉了脸,怕在地上缩成一团,坟包上的一条裂缝,只要有人靠近便可进入,犹如小屋敞开的大门,毫无防备。
他在小屋内看见了一张张人脸,也在其中找到了绾儿的脸,李传偷走了绾儿的脸,离开坟包时,顺手带走了神志不清的胡殷儿,和被胡殷儿掉在地上的尸油。
逃走的过程中他险些被谢尽欢发现,不过好在,他来得神不知鬼不觉。
胡殷儿的脑子已经不清醒了,说是要回到万色楼当花魁,可她也知道自己面相丑陋不敢见人,在万色楼前又听见夏谦对自己还有想法,她又提前一步去了夏府前等着夏谦,最后落得被人打成重伤的结果,也是自讨苦吃的。
李传知道许多事,他知道胡殷儿原先长得丑陋,他也知道胡殷儿以玉换了绾儿的脸,虽然他不知胡殷儿哪儿来的玉,桃花婆又如何会知道绾儿长得漂亮,要割了绾儿的脸皮,但李传知道,桃花婆碰见梁妄与秦鹿,多半是死了,坟墓里的那些人脸,也多半是毁了,他现在手中就只有绾儿的脸,与一罐尸油。
正如他那日所想,也许这就是上天给他的契机,让他重新拥有绾儿的契机。
李传坐在板车边想了许久,他想不到自己独自一人继续活着的意义,也想不到不救胡殷儿的理由,胡殷儿早就看穿了夏谦的本意,不至于还顶着绾儿的脸去自讨没趣,万色楼那边以为胡殷儿已经死了,那不如就让胡殷儿从以后死在人们的口中。
他愿意带人离开卓城,回到老家镇子里去,然后将家中几个房子收拾收拾,就当胡殷儿从此是绾儿,过普通人的生活。
这又有什么不好的呢?
小二回到欢意茶楼,见了谢尽欢,没找到李传的事儿他说了,也将在万色楼前看见夏谦发火的事儿说了遍,谢尽欢没什么表示,只说:“既然如此,那便算了,只是那胡殷儿,怕是这辈子都不敢回来了。”
“怎么了?”小二问。
谢尽欢挑眉看向他:“怎么?你逛青楼吗?管胡殷儿回不回来?”
小二撇嘴,耸肩表示无所谓,突然想起来楼下许先生还在说书,故事没讲完,他正要去听呢,谢尽欢见他要走,瞥了一眼还在自己房内琢磨怎么下棋的贪贪,于是问了句:“你可瞧见了秦姑奶奶?”
“秦姑娘?”小二指着客房的方向道:“贵客休息,秦姑娘早上去了他房里了。”
谢尽欢点头,想着自己恐怕还能和贪贪多待会儿,于是关上房门,回头对贪贪笑了笑,等走到了棋桌边一看,谢尽欢愣了愣,被偷换子了,要不要说出来?
贪贪单手托腮,等着谢尽欢落子,谢尽欢撇过头,就当没看出来吧。
第23章 桃花人面:二十二
欢意茶楼给梁妄安排的房间不错,宽敞通透,窗户正对着初晨阳光洒来的方向,房内布置也都简单素雅,左边茶桌,右侧软床,屏风隔断,香炉内焚了一缕檀香。
马车去徐镇就要一个白昼,回来又是一个白昼,他们还连夜在深山里捉桃花婆,梁妄应当是累很了,所以回来的途中一直在睡,现下躺在床上也未醒。
毕竟是王爷出生的,习惯了高床软枕,便是跟着皇帝举国迁徙逃亡的那些年,梁妄也没断过好日子,身边一直都有人伺候着,热水都不会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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