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西台记事

第7节(1 / 2)

嬷嬷道:“这位是外来的李公子,人家出了千两,只要你两个时辰陪陪说话,又不要你作甚,这还不乐意啊?”

胡殷儿一听,连忙笑着起了身说:“乐意,李公子相貌堂堂,一副贵人相,便是不给银钱殷儿也愿意作陪的。”

逢场作戏的好听话,李玲珑啧了啧嘴,让李传凑近些,自己再认真看。

梁妄教秦鹿识字只教了个开头,后来许多时候都是李玲珑盯着的,教秦鹿背书也只说了要背哪几本,也是李玲珑一遍遍看着秦鹿背下的,秦鹿不记得《道者阴阳》,李玲珑却是记得的,除了《道者阴阳》还有一些其他书,要想从胡殷儿身上套些信息下来,无需问话,只要看,和闻便可了。

李传坐在了胡殷儿的身侧,一双眼紧紧地盯着胡殷儿看,他看着对方的眉眼,与绾儿没有丝毫差别,甚至连胡殷儿的耳垂那处,也有一个浅浅的已经塞住了的耳洞,左耳有,右耳没有。

绾儿曾告诉他,是因为她娘见人家姑娘家都有耳坠好看,所以入城那日买了一对银耳坠给她,绾儿怕疼,她娘给她戳了一半她便受不了,死活也不肯再打耳洞了,便就这样作罢,后来那对变了色的银耳坠,还跟着绾儿一起嫁入了他家。

相貌可以相似,细节却不会相同,李传想起自己在棺椁中看见连着半边头皮和耳朵一起被割去了的绾儿尸体,双手在膝前握紧,他恨,恨及了拥有绾儿这张脸的人,可他又爱,爱这张脸如今还能生动含笑地看着他。

胡殷儿觉得李传古怪,泡了茶给他,他也不喝,自己说了几个能逗趣的笑话,他也不笑,问了对方几句话,他也不说,胡殷儿便没了兴趣,任由他坐在那儿,像是活脱脱没见过美人的模样一直盯着自己瞧。

李玲珑对李传道:“摸一摸她的脸。”

李传一怔,颤巍巍地伸出手,然后摸了一把胡殷儿的脸,手很快就藏入袖中,将指腹摸到的全都涂抹在了犀角上。

胡殷儿一惊,嗤地一声笑起来:“你们有钱的公子哥儿,还真是不一样,有的人喜欢花前月下,就爱听我说些有的没有的,李公子来了一句话不说,直接动手,瞧您长得斯文,原来这般孟浪呢。”

李传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李玲珑却在一旁围着胡殷儿转,一双眼细细打量对方的脸,瞧见胡殷儿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见了她的茶杯中并非是茶,而是一些古怪药物,里头泡着几块肉干,便心中直犯恶心。

李玲珑让李传多问问胡殷儿的来历,这个胡殷儿倒是没有隐瞒,过去的惨痛经历,能够激起有钱人的保护欲,还会用更多好东西来哄她,她每每说来都能奏效。

于她是道:“奴家命苦,原是穷人家出来的,村子里遇了水难,举家迁徙,本想去富饶城池投靠,可那个城池的官兵根本不管事儿,见难民多了,便将我们往外赶。爹娘都在人群中被官兵打死了,城中官员向上报,说我们闹事,公然殴打官员,毁坏施粥粥铺,所以燕京那边也不管我们了,我便四处流浪,直到遇见了要来卓城开青楼的嬷嬷。”

后来,嬷嬷见胡殷儿相貌好,便给胡殷儿饭吃,让她跟着自己,胡殷儿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答应了,不过为了一口饱饭,她也愿意流连于这烟花之地,至少这里不愁吃喝,还有去处。

说到这儿,胡殷儿垂了半滴泪,李传安慰了一番,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等从胡殷儿的房中出来了之后,李玲珑又让李传问了一遍嬷嬷她是如何认识胡殷儿的,嬷嬷说她见到胡殷儿时,胡殷儿穷酸得很,像是难民一般,瞧见了她便巴着她不肯松手,说想要到青楼来做陪女,嬷嬷嫌弃胡殷儿脏,一开始没同意,只是在那镇子里逗留了两日后,胡殷儿再次上门了,还是那套衣服,只是脸蛋洗得干净,露出了张精致漂亮的脸来。

嬷嬷说:“好在她聪明,知道找我,也算是互赢,我得了个招牌,她再也不用过以前的苦日子,双方都好,如今她可算是飞上枝头了,等哪日攀上了位贵客,便是真的成了凤凰。李公子若有要赎她的意思可得趁早,昨日夏老板可说了,愿意以五千两黄金换殷儿的自由身呢。”

李传道了谢,便离开了万色楼,离时已过午时,居然也未吃饭,于是空腹一路朝欢意茶楼过去。

李传回到欢意茶楼时,谢尽欢正狗腿地给梁妄和秦鹿布菜,一桌子全是素的,炒菜心,玉米粒炒青豆,水煮豆角,蒸甜糕,桂花糯米藕,红豆莲子羹,还有荷花酥。

秦鹿吃得挺开心的,梁妄倒是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样子,每样尝两口,然后便放下筷子喝茶了,荷花酥倒是多吃了一个,恐怕是因为味道不错。

几人见李传回来了,秦鹿便没再花时间在吃上,反正她吃不吃都不饿,填肚子只为解馋。

入了雅间,梁妄只淡淡地看了李玲珑一眼,李玲珑对着李传喂了声,李传才将犀角放在了梁妄的跟前,犀角上果然也有尸油,可见秦鹿昨天晚上看到的没错。

胡殷儿脸上的尸油与夏谦脸上的尸油炼制方法相同,即便是不同的桃花婆,炼制尸油的法子多少也有些偏差,这两人脸上的尸油是以同种方法炼出来的,很可能两人见过的是同一个桃花婆。

除此之外,李玲珑说了不少,只是李传在旁边一直静默着。

李玲珑说:“那位胡殷儿姑娘满嘴谎言,问她来处,倒是说了个去年发了水的镇子,镇子的确毁了,里头的人也大多逃去他处,但她说起自己身世时故作娇柔,显然添油加醋,不过她是秋水镇的,估计不假。”

梁妄又朝谢尽欢看去,谢尽欢立刻道:“秋水镇也在煜州,不过为煜州明江的下游,因为河坝偷工减料在去年出了水灾,难民躲藏了大半年也无去处,现在……倒真是不知道那些人到哪儿去了。”

“都是煜州人,看来桃花婆也在煜州了。”秦鹿说罢,朝梁妄看了一眼,等他吩咐,梁妄却让李玲珑继续说。

李玲珑道:“我又让李传问了嬷嬷,才知道这胡殷儿曾两次找过嬷嬷,是自愿入青楼卖身的,第一次嬷嬷没见她,隔了两日后倒是漂漂亮亮地出现了。若她第一次找嬷嬷时便是个大美人儿,嬷嬷不会没发现,漂亮的人即便脸上再脏,也依旧遮掩不住,便是秦姑奶奶这般的,朝脸上抹了锅底灰也是美人一个,便可知她在找嬷嬷第一次时,依旧是个普通相貌的女子。”

“两日之内,改头换面,以她这个穷人的脚程,可知桃花婆离得并不远。”谢尽欢说。

李玲珑点头:“嬷嬷说,她捡了胡殷儿的地方,是徐镇,徐镇在北,倒像是万色楼从北方一路过来的路线会经过的地方。”

“徐镇……是我老家那边。”沉默已久的李传,终于开口说话了:“徐镇距离我住的镇子不足百里,镇子较大,我也曾跟着同乡的文人去徐镇参加过诗会,知道那个地方。”

“徐镇的方圆五十里之内,便是桃花婆所在之地。”秦鹿算了一下普通人的脚程,加上来回,最多也就是这个距离了,且桃花婆想要盗取尸体,尸体就必须得新鲜,李传妻子的尸体被盗,烧干了尸油再被送回,桃花婆也不会离那儿太远。

只是方圆五十里地……也不小了。

几个镇子,几十个村落,说不定还占了山头,若想找到,还得废许多功夫。

“一切都是猜测,切勿妄下定论,免得去了浪费时间。”梁妄这时才开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李玲珑见他喝茶,才想起来一事儿,说:“我见那胡殷儿,在喝胎!”

“喝胎?!”谢尽欢从未听过这种说法,就是秦鹿也一知半解的,谢尽欢不知正常,李玲珑对着秦鹿那边不屑地摇了摇头,心想日后道仙若再让她背书,可得好好背吧。

“何胎?”梁妄虽问,但心里多少也有计量了。

“人胎。”李玲珑道。

“我听人说,胎水有营养,胎膜也可入药,你说的人胎可是这个?”秦鹿问。

李玲珑摇了摇头:“实打实的,人肉胎。”

这话一说,周围人顿时都静了下来,唯有梁妄的眉心微皱,眼底出现了几抹不耐烦的神色。

“活人胎不可取,死胎却也有人丢的。”李玲珑说:“我尚且在世时便听说了一些吃人胎的,都说胎补气神,男人喝之壮阳,女人喝之养容,还有调理之效,只是这人胎之效,我知道的不多,还得问道仙才行。”

梁妄放下茶杯,抿了抿嘴说:“女子产子如过鬼门关,孩童生死一半一半,死了的孩童也有人花钱买之,多为穷人家卖去药铺为药,婴孩的尸身也有人收,晒做肉干,时时服用,可抵衰老,但有瘾症。”

秦鹿一听,朝一旁的谢尽欢看去,问他:“你吃过没?”

谢尽欢扯了扯嘴角:“鹿胎吃过,人胎不曾有。”

他也是六十岁的人了,长了张三十的脸,除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丹药,这些别人口中吓人的东西,也是碰过几回的。

见秦鹿往边上走了走,谢尽欢嘀咕了声:“你都见过人吃人,吞肠咽肺的,还怕我吃过鹿胎?”

“是嫌弃。”秦鹿摇头,问梁妄:“主人可有解决的办法?”

梁妄挥动羽扇,道:“如此爱美,不如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