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妄两岁时燕京就被北迹攻陷了, 后来的二十多年奔波他也没学什么为国为民的东西,只留下了自己金贵人的爱好。
秦鹿不会下棋, 顶多会两句打油诗,琴声凌乱刺耳, 字写的也很一般,至于绘画更是一窍不通,唯有酒茶两样沾了一点儿,酒她能喝点儿,尝不出好坏来, 茶她会冲泡,品不出美丑来。
轩城虽好,但始终比不上燕京趣味多,江旦说国师那边他去负责,要两日才有消息,至少也得等明天,今日下午没事做,梁妄便想出门去看看如今天赐王朝盛世中尽显无用的文人们能写出什么玩意儿。
与谢尽欢说的一般,一旦入了墨香社的附近,两侧街道上的确挂了不少书画作品,不过并非每一个都是佳作,还有许多都是会些书画的人摆出来卖的,往往十几幅看下去都是出自于一个人的手笔,写得并不多好,没什么风骨在里头,中庸但也能看。
秦鹿看过梁妄写的字,小字瘦金,大字狂草,幼时他也临摹,年长一些的时候渐渐就自成一派了,秦鹿平日里被罚练字临摹的,是梁妄那改后的瘦金体字,少了几分柔软,多了几分锋利,而他所书狂草,真是千金难求,如今世间除了无有斋,已无真品了。
梁妄一路看过去,兴趣缺缺,有些画直接用竹竿挂着,插在了雪堆里,相当敷衍。
还有一些书生打扮的人叫卖自己的作品,报价虚高,自命不凡,别人不买还得了个不识货的嫌弃。
秦鹿虽然不懂,但也见过一些好作品,无有斋书房里放着的那些,梁妄平日里闲来无事随手画的,都比这里挂上去的好看,于是也学着啧啧摇头。
入了墨香社,里头的东西才显得有些文采了,诗不再是那些文人们于盛世中难展宏图的假心酸,多了一些对朝局的调侃与如今天赐王朝的赞叹,调侃的写得隐晦,赞叹的写得极尽大气,稍稍有些看头。
画也多了些,没那些艳丽的浓墨重彩,都是好颜料一笔一线细细勾画的精良之作。
秦鹿突然看见某处,眼前一亮,然后拉着梁妄道:“王爷你看,那像不像你的字?”
她指着一处,那字正挂在了二楼偏右侧一些的位置,并非正中间那么醒目,但因为是长长一卷百诗贴,倒也显眼。
瘦金的字体多了几处生硬的笔锋,乍一眼看过去的确有些像梁妄写给秦鹿练习的字帖。
秦鹿在里头找到了两句,隔得很远。
一是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二是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大家之诗词,众人皆知,以梁妄之字,写他人之诗,恐怕是这字帖的主人尤爱两位,故而做了融合,反而叫秦鹿看着高兴。
她指着字帖问梁妄:“我能买吗?”
梁妄见她眼眸晶亮,有些不解,眉尾微挑问了句:“怎么?临摹的也比爷自己写的好看?”
秦鹿笑着道:“自然没有王爷您写的十分之一二好看,不过我挺喜欢的。”
梁妄转身看向别的地方,道了句:“那便买吧。”
反正买回去,梁妄也看不上,自然是放在秦鹿自己的房间内,无有斋内的字画,大多是他自己的,或者是一些更为优秀的前者所创,他还不喜欢假的,专门挑真的去买。
这一幅临摹的字,那书生要价也不高,实在是百诗一字不错,工工整整写满偌大一张纸费工夫,梁妄没有讨价还价,给了一锭金子,便让秦鹿捧着一卷字回去了。
第二日天气转凉,风大了许多,顾定晴等了一夜没等到周熠,天一亮才含着眼泪睡过去的,天色将暗时,谢尽欢收到了江旦家中传来的消息后,匆忙忙地赶到了客栈,说是江旦将国师引出皇宫,已经坐着马车出来了。
江旦将国师从皇宫带出来其实并未废什么功夫,因为国师的确在四处拉拢人才为太子铺路,他为周家娶鬼妻是为了讨好周家人,江旦自然也可以以自己遇见的一些麻烦为理由请国师帮忙。
不过在此之前,江旦还得看周家人的反应,周熠被顾定晴带出周家,周家人虽然在谢尽欢面前没说什么,不代表事后不会找国师。江旦观察了一天,周树清正常早朝,除了气色难看,也没什么问题,更没与国师说过话,他这才放心。
昨日午后江旦就找了国师,欲言又止,先假装自己有心事,晚间回来时又朝谢尽欢要了几张黄符,今日早朝过后故意鬼鬼祟祟地在国师面前整理衣袖,将黄符从袖中飘出,被国师见了之后,对方自然得问。
江旦颇为烦恼,连叹了好几声气道:“此事我当真不知是否要麻烦国师,说大不大,说小却也是我实在解决不了的。”
国师言道:“江大人不如有话直说,你看你都找道士了,难道我不比道士更能帮得上你吗?”
“国师若肯出手,自然简单。”江旦抬袖擦了擦额头,这么冷的天,他居然还能憋出汗来,国师更信他是被什么麻烦惹上了。
江旦生而正直,也没撒过谎,过度紧张便浑身冒虚汗,结结巴巴地与国师说了一番,说是他们家以前并不富裕,在燕京当官之前过过一段时间的穷苦日子,他是家中长子,爹娘还生了个小的,为了供他读书,那小的就送给别人换了银钱了。
说是送给别人,实则就是卖,国师也没笑话他,只是在心中有些轻蔑,是人都有软肋,也都有不堪的一面,江旦看上去正直,从不拉帮结派,却也有自己的私心在。
“我那弟弟送给人家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几年前日子好过了家父也想过要将人找回来,一经打听才知道弟弟没能活长,因为那家人对他不好,他也没养成什么好脾气,跟着地痞流氓勒索乡民,被捉贼的捕快手误打死了。”江旦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儿,我也不敢往外说,谁知道近些日子家母身体突然变差,晚间说是梦见弟弟来接她了。”
江旦叹气:“我找了道士要了一些防鬼的符来,却始终没用,不知道国师可能帮忙?”
他不敢将事情诓大,毕竟在江旦眼中,国师就是个江湖术士,但偏偏这人对邪道颇有心得,一听是家鬼缠身,也知没什么好怕的,这么长时间只敢欺负江旦的娘,男子屋中却不敢去,实则就是打一棒子便能吓走的。
国师点头,说了句:“江大人放心,有我在,必不会让你家出事,你这弟弟忒不懂事,死人就该去死人该去的地方。”
江旦松了口气,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家母身体一直硬朗,没病没痛的,反而被他这些天闹得都瘦了许多。”
“江大人好孝顺。”国师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对江旦说:“过几日我就去府上瞧瞧。”
“国师,既然答应了能帮我,可就别过几日了,家母这几日茶饭不思,我实在担心她身体消受不住,现在便走吧。”江旦拉着他的袖子,急忙忙要离开。
国师嗤笑:“现在?江大人也得让我收拾收拾吧?”
“那你收拾,我就在此等你。”
恐怕是因为江旦当真焦急,为此事闹得头疼,国师又心想他怎么也算是拿住了江旦的一个把柄,便回宫中住处拿了一些黄符,又抓着七星铜钱剑,怕江旦的弟弟真的难缠,还带了一包符灰与一瓶符水,这便领着两名后拜师的徒弟去为江旦解决麻烦,顺便在新弟子面前大显身手。
江旦的马车停在了宫门前,江旦虽说就在原地等着,但宫里也有规矩,外阁臣子无公事不得在宫中逗留太久。
国师出宫门见到江旦的马车时,江旦正在马车边上握紧双手来回踱步,国师优哉走过去,嘴角挂着笑道:“江大人,上马车领路吧。”
江旦见国师过来,这才道好,先是扶着国师进了马车,又让那两个弟子陪着,自己坐在车门边上,一手抓着车帘掀开了点儿,一手遮住嘴唇位置,口型对车夫说了句去燕京西城外。
城门关闭有时限,天黑之前必定会将几座城门尽数落锁关闭,不得进出,江旦方才的焦急是真的,也非装出来,一旦过了时间,为了不让国师怀疑,他就真的得将人往自己家里带了。
江旦甚至都没打算让这马车在自家门口过,只是想着国师来燕京时间不长,大多都在宫中很少出来,所以对燕京地势也不清楚,街道纷杂,小道曲折,只要坐在马车内这马车究竟是去哪儿的,只有到了地方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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