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的打算和本王抢尸体呢?”梁妄听她这般说,无奈地摇了摇头。
秦鹿道:“我是真的打算帮你的。”
后来,秦鹿还是跟着梁妄走了,她在南郡的山上守了四年的时间,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瞧见她的,来往逃亡的人有许多,但谁能看得见鬼呢?梁妄是她碰见的,第一个能看得到鬼的人,也是她这四年来第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
秦鹿不知道为何秦虎死了就是死了,她死了,却还依旧飘在这世上,后来仔细想了想,恐怕也是与秦虎有关的。
西齐的老皇帝撤离南郡后没多久,北迹就打过来了,皇帝逃的那日,秦鹿偷偷跟了过去,她手上握着秦虎的令牌,想给梁妄,她以为慕山起义军一定能成气候,想着自己日后恐怕是要杀了西齐的狗皇帝的,给梁妄一个令牌,是为了护他。
但她没出南郡山外,就被秦虎给捉回去了。
秦鹿虽是女流之辈,但也跟着秦虎一起上战场杀敌。
后来秦虎得到了消息,说北迹有一条小兵追着皇帝去了,说是要将姓梁的都杀了,秦鹿想起来了梁妄,说是要带一票人率先一步杀了狗皇帝,好与北迹换得南郡的安宁,实际上她是想去救梁妄。
但那一次北迹没派兵,秦鹿也没追上梁妄。
第三次她追了过去,是因为听人说西齐的皇帝死了,秦鹿去打探消息真伪,消息是假的,西齐的老皇帝只是病了,但还有心思纳小美人儿,没多久估计就能活蹦乱跳,秦鹿依旧没能见到梁妄。
慕山起义军在南郡守了两年多,最终还是没扛住,南郡失守,城门倒下,城墙都损了一截,当时秦虎就站在城门前,身上穿着铠甲,身边只有几个亲信,大家都奄奄一息,早就支撑不住。
秦鹿站在人群的最后方,讷讷地看向手上的矛,那矛穿过了她的手,不论她怎么碰也碰不到。
周围的人全倒下了,只有秦虎一个还站着,他是一个杀神,也是死死守着自己一片家乡的战胜,北迹如此狂妄,就连西齐正儿八经的兵队都坚持不了多久,他却在仅剩三千人的时候,守城守了近半年时间。
当时北迹的兵要取秦虎的命,秦虎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秦鹿对上了视线,他满脸是血,风都吹不动被血水浸湿的披风,他动了动嘴,对秦鹿喊着什么。
秦鹿听不见,但她知道秦虎喊的是:“跑啊!他妈的……你倒是快跑啊!”
秦鹿哭着朝秦虎跑了过去,她想告诉哥哥,她死了,她已经死了,她不想跑,她要陪着秦虎守着这儿。
秦虎见秦鹿朝他奔去,手中的刀用力震地,几千具尸体上飘起的魂魄,一缕缕如他们生前拼命抵抗北迹兵的模样,在秦虎的眼中,他以为这些人还没死,也以为秦鹿还没死,他不知道是……是他将死,才能看见已死之人。
“保护我妹妹!”秦虎对他的部下喊道:“护我妹妹离开!他娘的把秦鹿给老子送走!!!”
“哥——!!!”
秦虎是万箭穿心而死的,秦鹿还没跑到他的跟前,三千英魂便化成了风,秦虎的部下魂魄里就刻着一个‘忠’字,卷着秦鹿绕上了山头。
秦虎死时尸体没倒,他用刀戳进了肋下,逼着自己站到了最后一刻。
第64章 燕京旧事:十九
秦虎死后, 秦鹿也去南郡城门前找了许久,她没找到秦虎的尸体, 也没再看见秦虎的魂魄。
不是所有人死后都如她这般,还能保持清醒地飘荡于世间的,自此之后那三千没有意识,只有忠心的英魂无形态地跟着她,但秦鹿没离开过南郡外的山上,她始终记得秦虎是死在这儿的, 她舍不得。
这山,一守就是四年,然后梁妄来了, 让秦鹿起了想离开的心。
秦鹿的想法很简单,梁妄对她有恩, 她恩人的未婚妻死了,要回到良川埋起来, 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她愿意还恩, 附身在陈瑶的身上保持陈瑶的尸体不变,让她完完整整地入棺入土, 这也很正常。
梁妄没有拒绝秦鹿的提议,但秦鹿不会附身,还得梁妄教她。
秦鹿见梁妄会道法,心中惊奇,哇了一声:“当王爷还要学这么多东西的吗?”
梁妄没回她话, 只让她按照自己的吩咐做。
秦鹿附身在陈瑶身上后,便借着陈瑶的身体站起来了,现如今化雪,树上偶尔会落下一两滴水来,梁妄见陈瑶的身体站起来,一瞬还有些恍惚,脑子里想的是陈瑶死前对他的请求,还有她那双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
而秦鹿则定定地站在树下,时隔四年后头一次闻到了山林的味道,一滴冰凉的水顺着枯枝落在了她的脸上,秦鹿觉得分外新奇,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再看向一旁站着的梁妄,于是大着胆子去抓梁妄的袖子,手心触及到柔软的丝面时,她顿时笑了起来。
陈瑶从来不会如她这般笑,一双眼几乎眯成了线,露出了一排白花花的牙齿,兴奋时,两条腿在地上跳个不停。
梁妄觉得违和,于是抽回了袖子,对她道:“不要与本王说话,也不要碰本王,你就安安分分到良川,等到了良川之后,随你去哪儿。”
“我肯定还是要回南郡来的。”秦鹿有些失落,但也没所谓地耸肩,从那之后她没再碰过梁妄,但让她不说话,梁妄不论提醒多少遍,她都做不到。
她是个话匣子,四年没人与她说过话,她都快憋疯了,碰见能说话的人,恨不得将自己的一生都说给那人听。
这一路梁妄被她吵得头疼,可她这人又特别会卖乖,只要梁妄稍稍有些不高兴了,眼看下一句就要说‘你走吧’,结果秦鹿又乖巧了起来,还故意扮成陈瑶的性子,装得温柔体贴的模样,轻柔地喊他‘王爷’,装得一点儿也不像,她自我感觉良好。
饶是梁妄不想听,她也说了许多关于自己的事儿了。
说她以前是跟着哥哥一起当山匪的,后来才有了慕山起义军,她说当山匪没什么不好的,虽然别人都说山匪是坏人,但秦鹿说她从来都没有滥杀无辜过,杀死的那些,都是欺负百姓的坏官。
提起她哥哥,她满眼都是崇拜,只是有些失落秦虎死后没变成了鬼魂,没能来看她一眼,好好道别。
梁妄说:“有的人死了会直接投胎。”
“我也想这样。”秦鹿说:“我也想直接投胎,省了很多烦恼,我这一辈子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从生下来开始天下就在打仗,等我死了这仗都没打完。”
不过秦鹿转而又说:“但这样也挺好的,至少我见到你啊了,如若死了直接就去投胎了,那我这辈子都没能见见你究竟长什么模样,一定死也不安心的。”
“见到了,又如何?”梁妄瞥她。
秦鹿笑说:“帅啊!”
她的眼眸很亮,一双眉毛因为表情生动而微微抬起,分明穿着的是新买的浅蓝的柔色纱裙,秦鹿的手脚却不安分地一路蹦跳,梁妄有时想,那双腿生在她身上,恐怕小时候没少摔断过。
“别说话了,烦得很。”梁妄摇头,觉得自己做了个错误的决定,错误地让秦鹿附身在陈瑶身上,错误地还让她陪着自己走了这一路,错误地想着将陈瑶带回良川,一切都是错误的,一开始就该在肃县随便找个地方把陈瑶埋了就好,反正人都死了。
他连皇帝的尸体都没动手埋呢……哪儿不是死人,谁比谁金贵到哪儿去。
秦鹿就这样疯疯癫癫陪着梁妄走了一路,与南郡的衰败不同,清平虽贫困,但至少城中人都已经住满了,城外的田地里有粮食,而良川就更好了,良川街道两旁的商铺都已经成型,酒楼、客栈,一应俱全,虽说外来的人不多,但秦鹿见惯了一片废墟的城,见到良川,还是被惊艳了一把。
良川城内店铺里有人卖烧饼,烤得皮软底脆,馅儿还香甜,里头的糖都烤化了,面上还撒了把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