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是否记得那日你摘山丁子时,用什么颜色的手帕包着果子递给本王的?”梁妄又问,秦鹿听见,一瞬愣住,她歪着头仔细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反问梁妄:“我……有给您包过山丁子吗?”
梁妄失声一笑,抬起双眉道:“瞧瞧,这才是你会回答的答案。”
因为那些记忆,是刻在梁妄的脑海中的,分明已经过去了许久,可他就是记得万分清晰,那是头一次他除了在山丁子树上的花儿、果子之外,感受到的炙热的,浓烈的热情,与一双没有任何掩藏与委婉,直白地看向他的双眼。
所以梁妄记得,那手帕是秦鹿从路边一个死人的手中捡来的,她看着喜欢,便匪性未改地收为己用了。
他们走过了许多山水道路,那条绿色的手帕被她洗过许多次,用来包过野果,用来擦过汗,后来她不爱用了,洗干净了收了起来,最后一次用,就是给梁妄包山丁子的果子。
那一路她玩儿得不知道多开心,吱吱呱呱地说了一路,说得梁妄头疼不已,所遇所见,皆是乐趣,而藏在乐趣中的一方手帕究竟是什么颜色,她又如何会记得?
只有梁妄记得,所以真正的秦鹿,不知道那条手帕,凡是知晓手帕颜色的,自然是木傀儡幻成的假人。
“那手帕究竟是什么颜色?”秦鹿问梁妄,梁妄道:“已经不在了,无所证明,问了也白问。”
“啊……”秦鹿有些失望,不知是失望自己竟然一点儿也不记得她曾用过一条手帕给梁妄包过山丁子的果子吃,还是因为手帕最终不见了。
梁妄见她如此,于是说:“本王这里已经有一条更好的,只擦过女子的香汗,不是从死尸手里捡来的,你要不要看看?”
秦鹿一愣,梁妄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手帕,浅绿色的手帕上绣了两枝杏花,他只给秦鹿看了一眼,秦鹿也能立刻认出这是她的手帕,因为这手帕做工精细,用料不凡,冰蚕丝所制,上色极为不易,是她在金珠城中看中非要梁妄给她买的。
当时还有一个富家小姐要与她争抢,秦鹿哄了人家买那红梅傲雪的花样,趁着那人不注意,自己偷偷付了银钱,后来在街上再碰见了那富家小姐,富家小姐还抬着下巴哼她。
秦鹿眨了眨眼,问梁妄:“这手帕我还以为那日被金珠城外的山匪所劫,丢在马车上了,怎么会在王爷这儿?”
果然又不记得。
梁妄收了回去,撑着眉心任由马车摇晃,累了一夜,现在当真是困极,于是道:“你自己慢慢想吧。”
秦鹿自然想不到,不过她向来不会为难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就暂且不去想了,反倒是现在,可以光明正大地看着梁妄的睡颜,秦鹿心里还挺畅快。
她没问梁妄究竟是何时喜欢上她的,正如她自己也不知道何时喜欢上梁妄了一般。
秦鹿只知道,能叫梁妄开口说出‘喜欢’这两个字,是她这一百年来用尽心思讨好,买了许多昂贵之物也得不来的,他只会说‘尚可’‘不错’‘挺好’,直白地说出他喜欢,何其困难。
人说因祸得福,也不是没有道理,她虽在那一场迷幻阵中被木傀儡伤了身体,最终把魂魄逼出体外,可若没有这一趟,秦鹿也不知道以梁妄那性子,对她的那一些不同,那一些看重,那一些喜欢得藏到多久才会说出。
若非这一场祸,她也不会将她自己、梁妄与陈瑶的过去看开,其实无所谓什么过去,因为那段她以为的过去,实则并不如她所想的那般存在。
梁妄在某些方面,会逗她,会说反话,会言辞如针如刺,叫她听得不高兴。
可在某些方面,绝不会说谎,他不乐意违逆自己的真心,故而往往每一次当时爽利,事后却有悔意的伤害之后,秦鹿将要憋不住前,他会先一步给自己一个台阶下。
曾经半夜入她房中,提灯为她治伤,送她弯刀与五鬼时是如此。
教她习字,给她说了一整天愚蠢的故事哄她开心是如此。
后来误会她与谢尽欢过于亲近,于雪地里说了两句狠话,却能出门为她摘一瓶腊梅亦是如此。
别扭,难伺候,性子古怪,真是谁与他在一起都会感觉头疼。
偏生的,秦鹿喜欢。
这样的梁妄,不会为了哄她高兴而撒谎,陈瑶于梁妄,早无所谓,那陈瑶于她秦鹿,又何必显得重要。
马车前往的方向,有些偏西南侧,那里倒是一年四季如春夏,有花开万年不败的仙境之说。
马车走了三日之后,秦鹿魂魄里的气力渐渐好转了,便无需并肩,自己先附身回去,操控着身体还有些不灵便,加上身体上有几处受伤,梁妄暂且治了一些,剩下的,还得靠时间修复。
又走了七日,距离洛川足足十日的路程,秦鹿才知道他们到了什么地方。
远远看去,她便能见到藏在云雾之中的山峰,看似很近,实则很远,像是近在眼前之物却永远也无法触碰。
此时秦鹿坐在马车边上,手上捧着桂花糕正在吃,迎面而来的风带着白露时分的凉意,梁妄说要让身体消肿,得多动动、多晒晒,她才会出马车陪着谢尽欢两个时辰,免得他一个人无聊。
谢尽欢望着那座青山说:“这里是昆仑虚。”
秦鹿没来过昆仑虚,但是她听过,也不止一次在书上看到过。
据说昆仑虚后绕着蓬莱海,入了山海处便是仙人住的地方,当年鸿创大帝求取仙丹,淮崖仙人也是一路走到了这儿才找到仙丹所在,只是山海人人能看见,却并非人人都能触碰得到。
求蓬莱海,迷失在海上的船只无数,上昆仑山,看山走断了气的也不在少数。
谢尽欢道:“我十几岁时来过一次,只摸得了一丝仙境之气,根本无法靠近,从那之后,我才开始真正地当个道士,弄这些符文丹药的。”
秦鹿将手里的糕点吃完,转身掀开了车帘,朝车内的梁妄看去,问:“王爷,我们这是去哪儿?”
“山海。”梁妄说。
秦鹿顿时惊讶,张大嘴问:“你见过神仙吗?”
梁妄仔细回想了一下当年之事,于是挑眉道:“算是吧。”
秦鹿连忙问他:“神仙长什么模样?”
“隔着珠帘,看不太清,不过听声音是个女人,至于相貌……记不住。”梁妄说罢,又道:“但是男是女,不好分辨,入了山海处,成了神仙后便不再拘泥于皮囊性别,恐怕……可男可女吧。”
谢尽欢听梁妄这么说,啧了啧道:“不愧是道仙!”
他就没机会听到这些,更别说是遇到这些了。
马车走了一个多时辰,似乎一直都在原地踏步,不论他们顺着这条路走多久,就是太阳落山了,周围的山依旧是那个距离,刚过的一棵小树,一刻钟后又得再过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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