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道:“上回你是一人前来,今日多带了一个。”
梁妄一怔,微微皱眉:“梁妄不懂书仙这处的规矩,难道我来,不能带人?”
“并非如此。”女人轻柔道:“只是见她,见你,都觉得有些可爱。”
女人说罢,珠帘掀开了一条缝,几朵桃花瓣在风中化成了蝴蝶,越过大殿朝外飞去,梁妄作别离开大殿时,一步跨出,却听见身后传来了女人的叹息声。
她道:“梁妄,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小榭正门被关,梁妄回头看了一眼门上的雕花图案,从这里往内看,便是有镂空的缝隙,也瞧不出屋中的摆设。
那人的一句话,似是含了几分喟叹,不知是在说他,还是在说她自己。
从小榭门前离开,梁妄走到了马车边,正瞧见秦鹿挥着胳膊,要赶走那几只朝她扑过去的蝴蝶,梁妄见状,不禁笑道:“消停些,给你治病呢!”
秦鹿不解,歪着头朝他看去,只啊了一声,便见那几只蝴蝶分别趴在了她身上的几处伤口,些微的灼热之后,蝴蝶便贴上了皮肤,逐渐化为粉末,消失不见。
秦鹿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被黄符所伤的地方,就是梁妄说要治好这痕迹,也得花上好几十年,这几只蝴蝶不过是落在了上面,伤口却都消失,就连黄符留下来的灼烧痕迹也一并愈合。
她惊讶地看向梁妄,问了句:“这是什么?!”
“是你走运,碰见神仙了。”梁妄说罢,伸手在她头上敲了敲,又道:“走了,回去。”
马车掉头,又扫过几朵桃花,秦鹿扶着马车边,探头朝那小榭多看了一眼,门前铃铛叮叮作响,小榭中像是空无一人,如同摆设。
秦鹿问梁妄:“那里面有神仙吗?”
梁妄嗯了一声:“应当算是吧。”
“这里不是已经到了山海处了吗?”秦鹿问他。
梁妄挑眉,道了句:“不算,这里尚属于人间,凡是心中执念过深,又无法放下的人,求愿可入,若论真的山海,我从未见过,不过那小榭里的主人倒是去过。”
“你以后会成神仙吗?”秦鹿朝梁妄凑过去了些,歪着头问他:“我见淮崖仙人的书上有写,凡人亦可修炼成仙,自然,这少不了天赋与根基,但淮崖仙人能一眼相中了你,自然表示你非同一般,王爷,你想不想成仙?”
梁妄朝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将人推开了些,秦鹿身上染了桃花的味道,过于迷人,离远些比较好。
他道:“成仙有什么好的?去了山海处,当上神仙的人都宁可离开山海,在这山海脚下盖了一所小院,可见当神仙并不快乐。淮崖仙人活了近两千年,死时恨不得仰天长笑,这些年的磋磨,早就让他忘记一切,抛下一切了,成仙得练几万年,恐怕没人受得住。”
淮崖仙人入了清亭山后,或许有想过要去找连清的,也许他后来去了澜城,发现连清已经不在了,又或许时间冲淡了一切,几十年后,他连连清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梁妄不知道淮崖仙人当年对连清的感情究竟是真是假,重有几分,但他知道,淮崖仙人在死之前,绝对没想过连清,他只想着让自己解脱,摆脱不死血给他带来的无边孤独与见多离别的折磨。
就连活着都这么难了,成了神仙之后呢?
无欲无求,无爱无恨,甚至连性别都无甚所谓,简直了无乐趣。
相比之下,动情动念,有欲望,有情绪,有喜欢有厌恶,有男欢女爱,可能更适合他。
梁妄扬鞭,马车一路奔出了山林,秦鹿还不忘提醒他一句:“记得带上谢尽欢!”
第89章 澜城古籍:二十二
秦鹿身上的伤多半好了, 也不再似刚附身时那样浑身无力,故而他们回南都城的半路上, 在靠近卓城的地方将谢尽欢丢下,便让他自己回去了。
临走前,谢尽欢想朝梁妄要几张长青符,却没想到梁妄给了他银票,将他为了此次澜城之行所花的银钱全都补上了。
秦鹿坐在马车旁,看着谢尽欢离去的背影, 觉得他颇为可怜,谢尽欢已经不年轻了,即便看上去还似壮年, 实则内里早就渐渐腐朽。
尽欢两个字,是他给自己改的名字, 他原名叫谢扬,谢家都被女鬼杀了之后, 他便叫自己尽欢,他说人生得意须尽欢, 那是他觉得古人诗书上,最有用的一句话。
这世上有人生, 有人死,生死轮回再正常不过。
几十年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从那之后,世上就再没有谢尽欢这个人,秦鹿与他熟识, 几年见一次面,这么算起来,他们似乎也没有几次面可见了。
梁妄说,生死伦常,要看淡。
他如若看不淡生死与离别,又如何能在世间无限地活下去呢?
秦鹿知道,他们之后或许还会遇见像谢尽欢这样的人,因为他们出手相救,而后改变了一生,或许也如谢尽欢尊敬秦鹿,崇拜梁妄这般,对他们所提的要求尽可能地满足,但是百年之后,他们还是得接受死别。
也许淮崖仙人就是无法接受一个一个出现在他生命中,渐渐变得重要,变成习惯,产生了微末感情的人,最终化成了一具腐尸,长埋于地里,哪怕轮回转世,也再不会是从前的样子,所以……他才更愿意死去,重新成为一个普通人。
这一番出去,来回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重新回到无有斋,已经将要秋分了,门前的荷塘内他们离开时还开满了荷花,现下全是新鲜的莲蓬,不少荷叶都已经枯萎,因为长时间没人打扫,凉亭里还落了许多灰。
秦鹿与梁妄走后,南都城这边恐怕下过几次雨,一些不符合季节的花儿也都谢了,屋顶的琉璃瓦上多了一些半腐的黄叶。
不过有一点倒是不错,山丁子长得挺好,果子已经渐渐泛红,秦鹿顺手摘了一个朝嘴里放去,味道挺甜,她又摘了几个递给梁妄,这便开始动手将马车上的东西全都放下来。
天音睡了一路,刚出马车就活蹦乱跳,秦鹿将天音挂在了山丁子树的枝丫上,眼见着蓝冠白羽的寿带鸟探出头去吃果子。
回到家中的当天晚上,梁妄便施法了。
于秦鹿而言,是一夜折磨,于梁妄而言,也是将自己身上的骨头敲碎了又糅合一般,叫人难以忍受。
秦鹿痛过意识模糊时,并未发现,梁妄拔了自己的一根发,埋在了秦鹿的魂魄中。
一夜风骤,将亭旁的桂花吹落,秦鹿醒时推开窗,闻到了风中的甜香味儿,看见凉亭半边的瓦片上都是细碎的金色小花儿,山丁子也落了许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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