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收了扫把,将扫把放回了原位,等回到茶楼里见伙计长大了嘴,满眼震惊地瞧着她时,她才莞尔一笑,装了一把斯文人,道:“她若再来,打走就是,泼皮无赖的人便要用泼皮无赖的法子对付才行。”
“多、多谢秦姑娘。”伙计往后退了半步,秦鹿便朝后院走,又说:“给我拿给碗来吧,我摘些桃花,再提个炉子上去,烧些热水来。”
“好嘞!”伙计应话,这便去忙活,就留着个男孩儿站在原地,双手背在身后,一张圆脸上浓眉大眼,当真应了泼皮女人的一句话,他长得细皮嫩肉,极其好看。
那双乌溜溜的眼正盯着院后墨绿色的身影,眸色深了几许,又看了一旁上楼的阶梯,嘴角挂上了笑意。
秦鹿摘了桃花便上楼去了。
伙计先她一步将火炉与烧水的水壶提上来,小碳炉与水壶就放在了梁妄身边不远处,一边暖着一边烧。
梁妄坐在靠窗的位置,窗户半开着,正好能看见对面人家二楼放在窗台上养的一簇栀子花,两朵白栀子花开了,发着浅淡的香味儿。
方才门前发生的一切,梁妄都看在了眼里,这回见到秦鹿回来,没忍住笑出了声,他说:“本王倒是不知道你居然还有这样一面,骂起人来还真是有一套啊。”
秦鹿没想到梁妄居然会听,她那么大的声音,听见是肯定的,但认真听她所说的内容也太……
秦鹿的脸上稍微有些红,她其实已经很少骂人了,自从跟在梁妄身后,若非是形势所迫,她一般不会说脏话,那些骂人的话,都是早年在山上跟着一票男子当山匪时听来的。
秦鹿的哥哥秦虎以前也会去逛窑子,偶尔和哥儿几个喝多了回来之后,嘴里骂骂咧咧的全都被秦鹿听了进去,自然而然学了不少。
她走到桌边,将一碗用清水冲刷干净的桃花放了几朵在白瓷杯盏中,然后用热水冲泡,粉红色的花瓣很快就成了透明状,遇热的桃花香浅浅地浮上,秦鹿道:“王爷见笑,我方才也是瞧那女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因为卓城烟花柳巷之地出名,惹得煜州的男子都心向往之,反而一些品茶看书的地方少了许多。
据说秦戏楼的生意,也是被那些青楼里的女子给抢走的,说是青楼里的姑娘也会唱戏了,有的甚至还在楼中搭了个舞台,请了角儿扮了装上去唱。
那叫清倌儿,只卖艺,可能会穿得少一些,露个胳膊腿之类的,但不卖身。
便是这些人,叫好好一个书墨之地,惹得乌烟瘴气,青楼里的妓女都能冲进茶楼里头骂人了。
梁妄道:“瞧着这路上的人,笑贫不笑娼,人心可真难看。”
他端起茶杯,先是闻了闻花香,正准备品一口,却听见楼梯口里传来了一个男童的声音,那男童喊道:“娘!”
二楼除了秦鹿与梁妄二人便空荡荡的了,唯有谢尽欢的房间里偶尔飘了几缕清逸香出来,水壶还在小火炉上烧着,半开冒着气泡,秦鹿手上捏了一朵桃花,听见这声朝楼梯口瞧去。
男童只有几岁,身量不高,身形消瘦,人都说小孩儿脸圆,他的却是尖的,像是饿极了导致长不大,一双眼睛圆圆的,眼尾与眉尾却是勾起,带着点儿惑人之姿。
秦鹿眨了眨眼,问他:“你是与家人走散了吗?”
男童见她出声,连忙张开双手朝她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秦鹿的腿,哇了一声哭出喊道:“娘!我可算找到你了!”
梁妄手中的茶杯险些落地,热水烫了他一手,秦鹿手里的桃花也被捏破,几朵花瓣轻飘飘地落下,还有一片贴在了男童的头顶。
“你……你认错人了吧?”秦鹿回神,张嘴差点儿又骂出脏话来了。
她仔细看着这小孩儿的衣服,才认出这孩子不就是方才被伙计拦在身后,是那女人嘴里说,勾搭上了钱老板,让人家钱老板昨晚给了他五百两银子的人吗?
虽说那女人说话不可信,但从伙计的话中得知,这小孩儿的确拿了钱老板五百两银子,照理来说还认得钱就不傻,怎么会误认为她是他的娘?!
“你就是我娘,你就是我娘!”小孩儿继续喊,眼泪都快流下来了,小脸蹭着秦鹿的腰,扁着一张嘴。
秦鹿顿时觉得古怪,朝梁妄看去。
放下茶杯的梁妄一张脸冷得几乎能够落下冰来,丹凤眼朝男孩儿看去,放在桌面上的手轻轻敲了敲,压低声音带着几分威胁道:“若你再不松手,爷就抽你了。”
小孩儿见了梁妄怕,连忙躲在了秦鹿的身后,伸手抓着秦鹿袖口的束袖带子道:“娘,不要让爹打我!景儿不敢了!”
秦鹿:“?!”
爹?!
听见这称呼,梁妄显然一愣,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根红线,上头铜铃铛叮铃作响,铃铛放在桌面上时,那小孩儿抓着秦鹿的束袖越来越紧,额头上已经冒了点儿汗水出来。
梁妄嗤了一声,再度端起茶杯品了一口桃花茶,任由铃铛作响,眼见着红线飞出,顺着秦鹿的袖摆绕上了小孩儿的手腕,紧接着就将小孩儿包裹成一团。
秦鹿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便见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孩儿突然松开了她的袖子打算跑,没跑成,反而被红线捆住了双手双脚,他整个人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痛苦地哀嚎着。
煞白的小脸上满是汗水,他挣扎着,嘴里一直在喊:“娘!娘救我 !娘!”
秦鹿本来不想认,但见这小孩儿当真痛苦的样子,连忙朝梁妄看过去,小声道:“王爷何必和一个小傻子较真……”
“傻?他可不傻。”梁妄道:“索性你没应他的话,如若你应了他,百日之内你就逃不掉了。”
秦鹿不明白,她回头朝那小孩儿看去,却见小孩儿的身影慢慢蒸腾出一股青烟,缠绕在了红线周围,小孩儿的脸虚晃成了好几张,越来越模糊。
梁妄道:“亏你还答应本王,一定会把《道者阴阳》看完,结果还是没背下,这小鬼是什么东西也没认出来。”
秦鹿揉了揉眼睛,仔细去看,才看出来了,这的确不是一个人,是由意念幻化成人形的鬼,而且……的的确确是一个小鬼,死了七年。
梁妄道:“他是债童子,也可称之为信之臣,总得来说……算是个半妖半鬼,父亲为人,母亲为妖,人妖结合不可生子,否则会损伤妖的灵力,所以人与妖的夫妻中,多半是不会有孩子的。若遇真爱的,也有妖愿意放弃一生道行为人生子,所产之子为内丹化成,债童子出生的过程中会逐渐破坏母亲的身体,导致难产。”
梁妄继续道:“顺利生产成活的债童子天赋异禀,或能成大事,不能顺利生产成活的债童子也有,但成为信之臣的很少,除非……他娘在生他的途中死了。”
秦鹿听着觉得古怪,于是道:“因为他娘死了,所以他也死了。”
这般想来,小鬼倒是有些可怜的。
第93章 将军之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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