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西台记事

第66节(1 / 2)

小孩儿看向秦鹿道:“与凡人在一起,我能遇见的,大概率只能是凡人,但若不是与凡人在一起,我遇见其他人的可能就大得多了。便是我若在青楼里 ,碰见的不是涂脂抹粉的女人,就是脑满肥肠的恩客,我若在书舍里,遇见的不是志高难纾的秀才,便是习字学诗的学生。”

秦鹿听他这话,居然觉得颇有道理,不太自在地看向对方后,发现小孩对她笑了笑,他说:“你与道仙就不一样了,我敢说你们遇见的奇闻异事远远高出常人所遇,你们见过的妖魔鬼怪也远远多于常人所见,我若想送出第三封信,自然是跟着你们更方便一些。”

秦鹿握着马匹缰绳的手微微有些收紧,心中也不得不承认,梁妄有一句话说得对,这小鬼的确很聪明。

一个不过七岁的小孩儿,便是死了之后一直在人间漂流着,也难得会懂这般道理。

她与梁妄的确时时会碰上一些古怪之事,他们能见鬼、捉鬼、遇妖、降妖,解决天地之间有乱道序之事,这一百多年来,秦鹿也遇到过几桩异类相恋的事。

且凡是此类事件,大多不是她与梁妄出去寻的,而是坐在家中,自然而然,事情就找上门了。

被这小孩儿一经解释,居然是这个道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万物相吸的道理,小孩儿比她懂。

秦鹿撇嘴,问他一句:“你这小鬼……叫什么名字呢?”

第96章 将军之信:七

突然被人问了名字, 小孩儿一瞬有些愣住,他那双眼睛倒映着秦鹿的脸, 未过许久,只是迟疑的时间有些长,他才说:“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秦鹿皱眉:“凡人生子,孩子降生之前就算没有正式的名字,也会给取个乳名,大多都是先有名字, 等顺利生出之后,再给个表字。”

如梁妄,在西齐的皇帝给他起名‘梁望’之前, 他爹娘也给他起过一个字叫‘瑞卿’,预示吉祥如意, 高官厚禄。

这时代又不似秦鹿出生的那个时候,人都吃不饱穿不暖, 她爹娘大字不识家中米缸都见底了,才没给她起个名字, 都是学着小孩儿哭声,叫两句‘茵茵’, 秦鹿都不知道该如何写这个字。

小孩儿像是想到了什么,挪开目光不再看秦鹿了,他道:“我就是没有。”

见小孩儿的态度,秦鹿才觉得奇怪。

是了,他就算是娘死了, 他爹应当还在世的,怎么会成了孤魂野鬼,流落在外?如若他爹知晓他必须得替人送完三封信才能投胎转世,依照父亲对待孩子的喜爱,多少会帮着些,至少不会让他一个人在外寻出路。

小孩儿毕竟是他娘用内丹幻化而成,又是信之臣,有些妖力本事,也能叫人看见他的样貌,如若小孩儿贪恋亲情,再自私些,便以如今的相貌陪在父辈跟前养老也不成问题的。

说是鬼,其实若不戳穿,谁也看不出来。

他焦急忙慌地想投胎,莫非是他父亲那一家一个活人都没了?

如此猜测的可能倒是大一些,爹娘双亡,举目无亲,所以才想着投胎转世,一个人在时间流浪,太可怜孤独了些。

秦鹿伸手拍了拍小孩儿的头顶,安慰似的揉乱了他一头发丝,带着点儿浅笑说:“我记得你想诓我,叫我当你娘时,不是说你叫‘景儿’?”

“那是我随口胡诌的名字,先前你瞧见的,那个被你从茶楼里踢出去的女人,她当了我上一个娘,她在青楼里的称为便是锦娘子,我套用过来罢了。”小孩儿撇嘴,又似想到了什么道:“她救人时摆出菩萨心肠,实则不是个好人。”

小孩儿还记得,他其实多少有些骗那女人的意思,假装自己病重,迷糊之际一直在喊娘亲,那女人见他一个人躺在秋末的寒风天里可怜,便将他捡了回去。

照顾小孩儿吃喝,嘴里还叨念着:“这么漂亮的孩子,怎么这般可怜?好孩子别怕,娘在这儿呢!”

便是这一应,小孩儿假装的病就渐渐好了,结果那女人却是看中了小孩儿的相貌,一个七岁的孩子,长得精致犹如陶瓷娃娃,再一经打扮,学两句好听的话,专门在青楼里给人端茶送水,青楼的客人都多了。

锦娘子说,小孩儿不能多吃,容易发胖,一旦身子圆了,便显得笨重,不够如今可爱漂亮,所以她给小孩儿吃的东西很少。锦娘子还说,他的声音不够软糯,说话时要含着下巴,鼻音哼出来,有些人爱听。

那些有钱的妇人们最爱捧小孩儿的场,嘴里说着是将他当成自家孩子,实际上也干过几个不要脸的丑事,三十多四十的女人,也曾与一个十六左右的,青楼里养的俊俏男子于夜里欢好,还让小孩儿在旁边看着,说要教他以后成人。

想起那些,若他不是鬼,他都能吐出来!

若不是说欢意茶楼这里能遇见道仙,小孩儿不会在卓城的青楼里忍耐这么长时间,锦娘子干过许多龌龊事儿,原先是将他推给有钱人家的女人,后来便有男人来了,钱老板就是其中比较财大气粗的那个。

钱老板与锦娘子是旧相好,锦娘子那晚本费尽心机想讨钱老板欢心,谁知道小孩儿只是去端个茶,钱老板便看中了他。

越有钱的人,古怪癖好就越多,也不知得怎么折腾人心里才能爽快,小孩儿聪明,只被占了一点儿便宜,无非是被人摸了一下屁股,又亲了亲脸蛋,他哄钱老板说自己害怕,要有两日心里准备。

得不来的才是好玩意儿,钱老板有的是兴致陪。

第二日钱老板来,小孩儿故意将脸上蹭了点儿伤,到钱老板跟前哭,说是锦娘子对他不好,还说自己因为家中欠了锦娘子五百两才被锦娘子欺负,哄得钱老板拿钱给了他。

小孩儿得了银票,借着小解的理由,当夜就跑了。

这几个月在青楼里碰见的腌臜事儿,小孩儿心想自己若能识字,恐怕能写出一整本书来,那些低俗的,下三滥的勾当,恐怕以卓城人如今的嘴脸,人人都能咽下去,还觉得好看有趣。

燕京的大官说,是鬼就得有规矩,胡乱伤人是为恶,普通的鬼还有投胎转世的可能,若成了恶鬼,便要被打入无间地狱,或者灰飞烟灭,这辈子再无翻身机会了。

小孩儿心想,他也守着规矩呢,除了偶尔偷鸡摸狗地,撒谎一些无伤大雅的谎换得自己方便,或者欺负一下他看不惯的人之外,也不算干过坏事儿吧?

纷乱的思绪将他的脑子都绕着疼,小孩儿摇了摇头,伸手在路边的枯草堆里揪了一根干草上来,在手上摆弄着玩儿。

秦鹿见他沉默许久,又显出了几分可怜来。

她心里知道,这小孩儿满肚子都是坏水儿,别人轻易欺负不了他,可他就是摆出了一副被人欺负了的模样,让人看得不忍心起来。

秦鹿道:“那你自己可有想过,给自己起个名字?”

“名字还能自己起的吗?”小孩儿朝秦鹿看去,眼中闪过些许惊讶:“名字不都是……爹娘给起的吗?”

“你爹娘不是没给你起名字吗?那你就自己起一个呗。”秦鹿说。

小孩儿来了点儿兴致,似乎没人与他说过,他可以自己起个名字,于是他问:“名字该怎么起?姐姐你叫什么?”

“本姑娘姓秦名鹿,因为我兄长叫秦虎,爹娘希望他长大了能如虎一般,威慑四方,大有作为,因为我是个姑娘,便希望我如鹿一般,灵动乖巧,生得漂亮。”秦鹿说完,小孩儿便连连点头:“姐姐你的确好看。”

秦鹿嗤了一声,不太在意地说:“我以前更好看。”

小孩儿没听她后面那句,只是有些想不太明白,自己应当叫什么,他道:“我是盈序六年生的,秦姐姐你觉得我叫什么名字好?”

“若真想与我套近乎,你得叫我一声姑奶奶。”秦鹿砸了砸嘴,仔细想了想后说:“盈序六年属狗,不如你就叫阿狗吧,大家都是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