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妄又道:“便想着那些能让你笑起来的事儿,再将我手中的铜钱拿过去。”
阮红红回想,实在想不出几分画面,脑海中一瞬闪过的,是她与余劲佟最后一次见面,他要出门去打猎,说要给她带只兔子回来吃,阮红红接过铜钱,那铜钱到了她的手中,忽而发出刺耳的尖叫。
犹如冰水浇入大火中,刺啦啦的声音夹杂着仿若女子的哭泣声,只是几个呼吸之间,那声音便渐渐消停,而阮红红手里铜钱上的黑气烟消云散。
她吓了一跳,连忙将铜钱还给了梁妄,梁妄伸手接过,铜钱于他五指上又转了一圈,梁妄道:“你瞧,黑气没了。”
阮红红定定地看着那枚铜钱,对于方才可怕的声音还心有余悸,于是往车门边上靠近了些,警惕地看向梁妄,壮着胆子说了句:“这个游戏一点儿也不好玩。”
车外架马的秦鹿也听见了那尖叫声,与先前在田粮镇里听见的声音一样,叫人心里发毛,很不舒服,她将车速放慢,回头掀开车帘朝里头看了一眼,问梁妄:“没事吧?”
梁妄裹紧身上的披风,打了个喷嚏道:“冷呢。”
秦鹿这才放下门帘,随后又听见梁妄轻声问了句:“你冷吗?”
秦鹿瞥了一眼自己几乎冻得僵硬不能动弹的手,笑嘻嘻地回了句:“不冷,我方才骑马跑了一路,身上还出汗了呢。”
马车跑得不算慢,等秦鹿他们几个到了江春镇后,已经是巳时了。
镇子里的人比她早间见到的要多一些,因为战争未波及到江春镇,这里还算热闹,街上也有吆喝着卖东西的。
难民有朝这边走的,大多都缩在街巷中避着风,一个镇子里头,能搜出两百多个难民。
但大多难民都希望能进州水城,直到卓城之后,因为在城池之中有兵队保障,这些城外散落的镇子与村庄,指不定哪日就没了。
马车进了镇子里后,便停在了一家客栈门前。
客栈老板也是实诚人,有些难民身上还剩一些铜钱,他能供几个人挤在一间房子里避风,也有个住的地方,那些身体强壮的,还可以帮着掌柜的干一些粗活,能挣个每日的口粮。
秦鹿下了马车,本想要间上房的,才发现自买了马与干粮后,自己的银钱所剩不多了,于是掂量着手里的银子,还是选择了间普通的客房,但让掌柜的换了个新的棉被,不然梁妄可睡不着。
交代好了之后,梁妄才下了马车,阮红红跟在他的身后,两人一起进客栈时,小二朝阮红红看了好几眼。
秦鹿只要了一间房,她没那么善心,阮红红一个鬼,睡哪儿不是睡,现下手头不宽裕,秦鹿便只能紧好的给梁妄,她晚上再缩梁妄怀里,蹭个被窝。
秦鹿与梁妄都是一夜未睡的,等小二将新被褥抱过来,秦鹿铺好了床后,便让梁妄躺下好好休息了,她自己跟着小二出了门。
客栈老板养了一只狗,长不大的那种,就在后院里咬着雪球玩儿,阮红红陪着狗一起,倒也不用人管。
秦鹿将小二拉到一旁,问了句:“小二哥方才怎么看了我妹子好几眼?”
“那是你妹子啊?”小二惊讶:“这世上,怎还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之人呢?”
秦鹿眉心轻皱,问他:“此话怎讲?”
小二道:“就在前两日,我们镇子上来了一对父女,那男人也在我们客栈住过两天,好似是受了点儿伤,买了药喝了两日,今早才收拾行李离开的,他那姑娘,便长得与你那妹子一模一样呢。”
秦鹿心中咯噔一声,面上不动声色,继续问:“你亲眼见的?”
“他在我这处住了两日,走哪儿都将女儿带着,我还能认错不假?方才我瞧见姑娘的妹子进来,还以为是那一对父女去而复返了,可这两个小姑娘的性子,可是完全不同的。”小二道:“今早走的那位,唉,性子不好,脾气也差,总板着张脸,我们院里那条老狗有些年岁了,三五年没开过几次口,每回见她都叫唤。”
小二又朝后院里正堆着雪人的阮红红看了一眼,那狗趴在阮红红身边,偶尔窜起来围着她转两圈,小二便道:“你家这妹子性子好,但这两人长得也太像了,真真是像。”
“小二哥可知晓,那两人有无说过打算去何处啊?”秦鹿问完,小二朝她看去,秦鹿连忙道:“我也是好奇,这世上怎还有与我家妹子长得一样的人,真是奇怪。”
小二摇头,回道:“那男人不怎说话,我与他搭过讪,瞧着像是个跑江湖的,他不理我,我也就没敢多问了,但我听过,他与那姑娘说,要带她去燕京。”
“燕京……”秦鹿一怔,跑那么远?
曾经从燕京逃出来,如今又回到燕京去。
客栈有人进来,小二赶忙去招呼,秦鹿让他忙完了送个茶炉上来,又站在后院的门口看了会儿阮红红,阮红红瞧见秦鹿后,抬头对着秦鹿笑了笑,说:“姐姐,我堆了个雪人。”
秦鹿道:“我让小二给你根萝卜,让你的雪人有鼻子。”
阮红红更高兴了,冰凉的小手摸了摸老狗的脑袋,冷得老狗晃了晃头。
秦鹿上楼后,面色有些凝重,她早间没认错人,匆匆一瞥的高大身影,的确是余劲佟没错,余劲佟带了个与阮红红长相一样的姑娘,恐怕便是怨鬼,而那怨鬼不是别人,也是阮红红。
梁妄道,阮红红的魂魄散了,留在他们跟前的单纯、天真,是阮红红的三魂,而那跟着余劲佟,一路上以怨气残杀多人的,便是变了心的七魄。
一个人的魂魄,居然可以分裂成两个完全独立的个体,甚至性格鲜明,这的确是秦鹿与梁妄一百多年来,从未碰过的情况。
回到房间,梁妄已经睡下,恐怕一觉醒来他的身体便能好了,秦鹿困极但满脑子都是事儿,根本没有睡意,便只坐在桌边,撑着额头揉了揉眉尾。
梁妄没睡多久,恐怕是心里藏了事,闭眼之后满是梦境,穿梭了一百年来成为道仙之后,所发生过的种种,也有一些没发生过,却在梦境中分外真实的画面。
他嘴上说得好听,看透了生死,也看透了战争荒芜,但真连着碰上几年,怎会不想起当初西齐被北迹追着打了二十三年的逃亡生活,杂乱的画面快速闪烁,直到梁妄猛地睁开眼,才只睡了两个时辰,未时刚过。
梁妄醒来时,一场大汗,高烧已经退了,精神也好了许多,秦鹿趴在桌上,听见动静猛地睁开眼,小睡了一会儿,将脸上压出了两条袖带的痕迹。
梁妄见秦鹿脸上两条红痕,不禁失笑,而后勾了勾手道:“过来。”
秦鹿并未完全清醒,本能地朝梁妄走过去,等站在床边,又被他拉过去抱在了怀里,秦鹿姿势别扭,要蹲不蹲,要站不站的,梁妄长长舒出一口气,道:“怎么不到床上睡?”
秦鹿摸了摸脸上的压痕,道:“我没想我自己会睡着。”
“那小丫头呢?”梁妄问,秦鹿才想起阮红红,便说:“后院陪狗堆雪人呢,恐怕已经堆好了。”
梁妄松开秦鹿,微微皱眉,低声道:“来时太困,本王忘记与你说了,先前在马车内,我试探过阮红红,那些怨气便是由她身上散出来的,是她,非她。”
“是另外那七魄。”秦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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