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猫着腰往外看,本来极力屏住的呼吸猛然间变成了粗喘,然后额头一下子就撞在了玻璃上,再也抑制不住地痛哭出声。他看见了窗户底下那闪烁着一片粼粼血光的喷泉池,和池子里尚在漂浮的一个个尸块,这其中就有他的老伴。他们刚刚相携过完金婚,还准备继续度过下一个十年,却没料变故会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惨烈。
池子边站立着很多法医,正拿着网兜持续不断地打捞尸块,然后摆放在一块长长的塑料布上,拼凑成完整的人体。专门负责辨识尸块,并且把它们各自归位的一名法医忽然晕倒了,几名护士连忙朝她跑过去,可她却只躺了四五秒就挣扎着爬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先嚎啕大哭一场,边哭边捶打地面,模样竟是悲愤到了极点。
即便隔了那么远,她的哭声依然能清晰地听见,像针刺,像刀刮,一阵阵地摧人心肝。
周父似乎被她传染了,哭声不由越来越大,整个人挂在窗台上,仿佛随时可以一头栽下去。没了老伴,他也不想活了。
周贺自己也在流泪,却还是死死捂住了父亲的嘴,低不可闻地哀求:“嘘,嘘,爸,你别哭了,万一让那只鬼听见可怎么办?我和你死了无所谓,慧慧才五岁,她还小!”
周父掰开儿子的手,绝望道:“慧慧浑身都烫得像火烧,吃了药也不管用,警察又不让出门,我们除了守着她还能怎么办?她奶奶和她妈妈出事的时候她是亲眼看着的,她恐怕吓得魂都丢了!她今天晚上要是熬不过去,我们爷俩也别活了,我们一家子一起死了算了。”
深深的绝望笼罩在周父的心头,令他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否则他绝对说不出这种类似于诅咒孙女的话。
周贺连拉带拽地将他拖回卧室,勒令他守在女儿床头,什么事都不准想,这才走回窗边继续张望。父亲离开之后,他本以为客厅会变得很安静,却发现周围全是若隐若现的哭声,有楼上的,有楼下的,还有对面的。住在幸福小区的人再也感受不到半点幸福,因为很多人的挚爱如今都躺在楼下的喷泉池里,又冲上天际化为了血雾。他们如今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浸透了死亡的气息。
周贺盯着那片浓稠的宛若炼狱的血池,简直无法想象自己的母亲和妻子如今都躺在里面,浮浮沉沉,支零破碎。
血色灌入他的瞳孔,刺得他直掉泪。他不得不闭上眼,平复内心的怒焰和仇恨,然后拿出手机,反复刷新警方的官网,试图得到一点最新消息。他一定要弄明白这件事的原委,无论凶手是什么东西,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只要对方还在这世上,他就一定会找到他,然后杀了他!
似乎是因为杜莎莎的失踪引发了难以预料的公众舆论,警方这一次终于不再遮遮掩掩,而是发布了一条比较完整的案情通报。周贺牢牢记住了凶手的名字——马游,一个自以为是神灵的疯子!他的半身照也被张贴在通报的正上方,看上去似乎是一个很文弱很普通的青年。
周贺死死盯着这张脸,决然暗忖:原来是你啊!如果余生能够有幸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与你相遇,我会用生命去毁灭你!
周贺相信了警方的这条通报,因为他知道京市既已进入战时紧急状态,政府就绝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他不断刷新着新闻网页,看见了各种各样的消息,有超市被抢购一空的,有商店被打砸的,有明天全城放假的,还有街道戒严不准出行的……
一张又一张充满了动乱和恐慌的照片浮现于周贺的手机屏幕,像末日降临一般令人绝望。忽然间,他看见了一张工棚里散乱落满了数百个尸块的照片,终是承受不了这血腥地冲击,选择了闭上双眼。
他无法再直视这个一夕之间变得面目全非的世界,更无法直视人心。到底是谁能干出这种事!
悲愤欲绝中,他的耳边竟传来一道平静而又熟悉的嗓音,“世间的神灵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梵伽罗。”
神灵?梵伽罗?对于自己每天都在污蔑甚至谩骂的这个名字,周贺具有天然的敏感性,于是立刻睁开眼睛,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是矗立在幸福广场对面的一个巨大的广告牌,刚才还是熄灭的状态,如今却被骤然点亮,在这连霓虹都不敢闪烁的夜晚,竟似煌煌烈日般耀眼。
周贺的心神瞬间就被它捕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