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自认为自己就算不蠢,但也没有那种能够在言尚面前瞒天过海的智慧。
于是,暮晚摇沉默半天后,冷冷道:“你猜到了什么,直说便是,不要和我猜谜。”
言尚抬目,望她一眼。
他轻声:“方才那个乌蛮郎君,和殿下是旧识?和殿下……交情不浅?”
暮晚摇挑一下眉,点头。
言尚皱眉,似还有很多不解,很多前后矛盾之处。例如他便想不通暮晚摇当日在岭南时,说的那个和她有点仇的人,是不是今天的这个人。如果是的话,二人只是互看却不语,不像是仇;可如果不是仇的话,对方不可能问出“谁是言石生”这种问题。
言尚太糊涂了。
这里面到底有些什么联系?暮晚摇当初想解决的人,到底是不是今天这个乌蛮人?
但他看暮晚摇这有几分警惕的目光,便怔了一怔,将自己的不解压下去,只说:“原来如此。我想请殿下帮个忙。”
暮晚摇依然谨慎的:“什么忙?”
言尚:“他问我,谁是言石生。”
暮晚摇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啊”一声,明白蒙在石查到什么了,但有更多的疑惑。
暮晚摇看向言尚,言尚便把在鸿胪寺发生的事大概告之。言尚说:“他不知道我便是言石生……但是,我来自岭南,只要他有怀疑,也是瞒不了多久的。”
坐在车中,暮晚摇身子前倾,手搭在言尚的膝盖上,望着他的眼睛当即保证:“我即日起调公主府的暗卫跟着你保护你,我绝不会让他伤到你的。”
看到她这么关心他的安危,言尚心中的不安稍微减轻了些。
他轻轻摇了下头,又有些害羞地笑了一下。他道:“我在长安,又是朝廷命官,今日利害之处我已经跟乌蛮人说得很清楚了。即使他们怀疑我就是言石生,他们也不会在长安下手。
“而我是京官,没有意外情况又不可能离开长安。所以我的安全没什么问题,殿下不必为我担心。
“我忧心的并非是自己,而是我的家人。我怕乌蛮人对付不了我,去伤害我的家人,用我的家人威胁我。”
暮晚摇点头,心想确实不无这种可能。
她问:“你想我如何帮你?”
言尚:“只需殿下从中相助,让我与殿下的舅舅……南海县令联系上。李公虽不是岭南官最大的,但是恰恰是县令这样的官,对地方上的管辖最能完全抓在手中。
“我想看在当日我献策的面子上,请李公派兵,暗中保护我的家人。我也会写书一封回家,让我兄长提高警惕。若是我家人因我而受害,我万死难辞其咎。”
暮晚摇手搭在他膝上的手指颤了颤,心中有些抱歉。
她担心的不过是蒙在石对她要做什么,言尚这边却是家人受累。都是因为她。
所以她不能让言尚更深地牵扯进她和蒙在石的恩怨中了。
暮晚摇安慰言尚道:“你放心,你能提前想到这点,你家人一定会平安的。毕竟乌蛮人在我大魏境内,他们如今又不能自由传书,我舅舅的办事能力,你应当信任。”
言尚点了头。
暮晚摇说:“说起来,你已经离家一年了。是否也想念你的家人?”
言尚道:“想自然是想的。然而有什么办法呢?”
他叹口气,垂下眼,有些怅然道:“自从我离开岭南那一日,我就知道我此生,恐怕与我阿父、兄长、三弟、幺妹的见面机会,没有几次了。我与我家人的缘分,恐怕也只能靠书信来维持。
“因我不是家中老大,我便不能越过我大哥,将我阿父接入长安来。哪怕我在长安过得再好,再有前程,我也不能越过我大哥去尽孝。而我见不到我阿父,我弟弟妹妹又怎能让我常见呢?
“多是他们补偿我,不断地给我寄钱寄物。我能回报的,也不过是寄钱寄物。心中再是想念,也是没有其它法子的。”
他这般说,暮晚摇也跟着他有些怅然了。
暮晚摇道:“我们两个真是太可怜了。”
言尚偏头看向她。
暮晚摇仰着脸,对他笑一下道:“我日日能见到我的家人,可我根本不想见到他们,对他们的感情也在一日日磨尽;你日日思念你的家人,可你却见不到他们,对他们的好,只能靠财物维系。我们两个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言尚轻声:“别这么说。我会陪着殿下,殿下不会那般可怜的。”
暮晚摇短促地笑了一下。
她轻声:“是的。”
垂下眼,遮住眼中冰冷和阴霾。
等她解决了蒙在石,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言尚靠着车壁,沉默半天,他突然异想天开道:“如果有一日,我能离开长安,去岭南做官就好了。到了岭南,我就能见到我家人,照拂他们……”
他话还没说完,膝盖就被暮晚摇重重“啪”了一下。
暮晚摇厉声斥责:“别胡说!”
她寒起眉眼,言辞严厉:“京官与地方官是不同的,何况是岭南那样的地方。如果不是犯了大错,你已是京官,轻易不会去地方州县。更不必说岭南那般荒僻。
“京官才是真正的官。多少世家子弟一旦不是京官,就根本不去地方州县上任。在大魏官中,官职迁调虽速,但下级的永远在下级沉沦,轻易不会升迁到上级。大魏官品清浊分明,下去了就不容易上来了!不要说这样的胡话!
“你想照拂你的家人我理解。但你只有在长安,哪怕见不到他们的面,你也才能更好地照拂。其他就免了吧。”
言尚有些不赞同暮晚摇的看法。如果人人只愿当京官,那地方州县该怎么办?人人不满,何人治理?
但暮晚摇说的,正是所有人理所当然的认知。何况暮晚摇这般着急,也是怕他出事,怕他会乌鸦嘴,真的影响了他自己的官运……言尚便不反驳她的话,轻声安抚:“好了,我知道了,我不乱说了。我会好好当我的官,不乱折腾的。你放心吧。”
暮晚摇眯眸,半信半疑地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