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之,承之。
杨嗣的字就是“承之”,他还未弱冠,太子就因疼他给取好了字。
太子让他娶幽州节度使女,而今他成罪人,也不用娶了。
最终太子叫他“承之”,将他付出的那些,还给了他——那鹰在天上,就去天上吧。不要为凡间驻留,不要为俗情牵绊。
杨嗣呆呆听着,他目中光如星火在摇。他呢喃了两句,低笑一声。
他对言尚和暮晚摇夫妻说:“多谢。”
言晓舟安静地望着他,她想他也许有话对她说。只要他说一句,她就向前走一步。
可是杨嗣没有。
在言尚面前,杨嗣一步也不多走。
杨嗣转身便走向官吏们,赵灵妃哽咽叫一声表哥,低头抹泪。她心中悲凉,想从小领着她一起玩的表哥,说要做雄鹰的表哥……为何会这样?
暮晚摇在后喊一声:“杨三哥!”
杨嗣后背一僵,却不回头。
暮晚摇声音带哽咽:“我让人去地牢里将你阿父提出来,你不想见一见他么?”
杨嗣背脊挺直,他不回头,大步向前走:“不孝子牵连家人,无颜面对他老人家。不必见了——”
官吏们等杨嗣来,向这边的贵人们拱拱手,就用铁锁牵着杨嗣上路。
但是长安城门口,极速地行来一辆马车,杨父一身粗服,被官吏们赶下了车。暮晚摇立刻过来向杨父点头,并指路:“他走了——”
杨父眺望,见儿子的身影被官吏们拖着,在夕阳下惨淡无比。他着急无法,暮晚摇就借了马给他,旁边官吏要阻拦,被言尚摆手示意后退。
然而一个罪人,又如何出长安,如何能连累公主夫妻呢?
杨父骑在马上追出不到几丈,就停了步。骑马立在城郊,远望儿子萧瑟背影,杨父满目悲怆,高声大呼——
“三郎!三郎——
”这世道艰难,为父不知该说什么。为父并不怪你,你没有做错事,杨家不怪你。你忠义昂然,这有什么错?
“只怪我们将你教得太好了!”
杨父悲戚大哭:“三郎,三郎!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三郎,只怪世道艰难,你仍是我杨家的好子辈,仍是我的好儿子!
“待有机会,为父与你母亲去看你!我们一家人,一定会团聚的,会团聚的——”
遥远的,杨嗣回了头,目中若噙着泪,看着这边相送的诸人。夕阳残红,万物戚然。他在长安这么多年,一次次转身离去,送行的,还是只有这些人。
韩束行跟在言尚身后,感受到所有人的悲凉。但是他不能理解杨父话中的意思,他便询问言二郎。
言尚凝望着远处山脊下含泪回头的杨嗣,低声解释:
“吾欲使汝为恶,则恶不可为;使汝为善,则我不为恶。
“这句话的意思是:我想让你做个坏人,但是做坏事是不对的;我想让你做个好人,可是我也没有做恶事,却落到这个下场。”
韩束行怔忡,道:“什么意思。”
言尚说不下去,暮晚摇答他:“是说世事逼人至此,杨三哥没有错。
“韩束行,我们所有人……都没有错。我们都不是恶人。
”只是这天地一切都没有黑白分明的道理,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立身之处……”
言尚与她一道说完:“但求问心无愧。”
大家都在难过,只言晓舟沉静。
少女望着远方,听着哥哥嫂嫂的话,听着杨父的泣声,看着杨嗣噙着泪的目光。她再想到了那一天暴雨下的长安。
那时候杨嗣明明能杀了她和赵灵妃,但是杨嗣还是走了。他不杀无辜百姓,他有原则,他只是走了那条路。
言晓舟突然心痛一瞬——安身之处。
杨嗣的安身之处,可有找到?
身为……朋友、故交,她是不是应该帮他?
这不是结局。
杨三郎的结局,不应该如此潦草。
第148章
一切都是繁琐事务, 先帝到底如何死的、是否真的和罪太子有关,这些事都没有掰扯清楚,但是先帝总要下葬。
新帝得位有一种捡便宜的感觉, 不光大臣们这么觉得, 就是新帝自己都这么觉得。因为得位太容易, 心里总不安, 新帝在先帝的丧事上便操办得格外用力。
他恨不得全天下都为先帝守孝三年, 被那群老臣们喷了回来,只好讪讪地用来要求皇室自己人了。
而刘文吉一直挂念着成安的失踪一事。可惜禁卫军忙着巴结新帝, 并没有太关注一个老太监失踪的事。
刘文吉一直没找到成安, 只觉得此人大约要么死了, 要么真正逃远了。也罢,只要此人不再出来碍事, 刘文吉还是愿意放过自己这位曾经的师傅一次的。
皇帝入皇陵, 时间定在了八月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