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吉端详皇帝惶惑模样,突然问:“陛下真的那么想离开长安么?”
皇帝激动道:“长安都要沦陷了!朕是为了保存实力,才想离开!可惜那些大臣们……如果素臣在就好了,素臣是最忠心、最向着朕的臣子。素臣一定会保护朕平安离开的。”
刘文吉哂。
皇帝这时候倒是想起言尚了。
刘文吉:“大臣们不想皇帝离开,无非是怕失去主心骨,怕城中百姓恐慌。他们无非是要借助陛下的身份,来给百姓吃定心丸。陛下如果想离开,有一法——陛下将皇位传给太子,让太子守城,陛下成为了太上皇,就能离开了。”
皇帝当即惊喜:“就这么办!”
刘文吉:“……”
他垂目:“可惜大魏尚未有太子。”
皇帝不以为然:“皇后的儿子不就应该是太子么?朕这就立太子!刘公公,还需要朕做什么?你代表朕去和韦七郎他们谈判,只要他们肯放朕走……这个皇帝,朕不要也罢!”
刘文吉淡声:“陛下豪气。”
将天下折腾成这样,还想一走了之。
刘文吉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白宣,铺在书案上:“陛下要退位,得先写‘罪己诏’。陛下写了‘罪己诏’,臣才能拿着这个去和大臣们谈判,他们才会放陛下走。”
皇帝一阵迟疑。
然而想到南蛮人就要攻入长安了,他咬牙持笔:“朕写!”
他开始写罪己诏,并且怕自己写得不诚恳,被那些大臣们打回来不接受,他花费了自己的所有笔墨,来深情无比地这这么一封书——
“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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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方有罪,罪在朕躬。”
皇帝的退位书、立新皇书、罪己诏全部送去中书省时,聚在中书省的臣子们,耐心地将这三封书看完。韦树拿着圣旨,将罪己诏念出,满堂灯火通明,臣子们呢喃着“罪在朕躬”几个字。
初时声音极低,后来声音颤抖。
然后不知是谁,溢出了沙哑的、悲戚的笑声:“他承认了……他承认了……他承认这天下是他祸害的!承认他是昏君,承认他害了刘相公,害死了数十万将士,害死了无数无辜黎民……
“他承认了!承认了!”
满堂大笑,笑后又哭。
臣子们一个个抱着皇帝的手书哭坐在地,嚎啕悲凉。
来送书信的小内宦往后退一步,惧怕这些臣子。他颤抖的:“陛下的书信已经送到……刘公公问,可否让陛下出城。”
韦树抬头。
韦树道:“开城门,让他出城!”
小内宦松口气,连忙跑走。张相公抹掉自己脸上的泪,从地上爬起来,诧异的:“巨源,如此昏君,岂能让他走……”
韦树幽声:“城外还有散落的、虎视眈眈盯着长安、抱着野心想打回来的南蛮散兵。城外并不安全,他出城,便是寻死路。”
张相公:“如果他在南蛮人那里说自己是皇帝,要得到保护……”
韦树:“我们有了新的皇帝,哪有什么另一个皇帝?大约是冒牌货吧,遇到就杀了以谢天下便是。”
张相公垂目颔首。
他忽问:“素臣让我们找的成安,找到了么?”
韦树淡声:“成安只是给刘文吉定罪用的。刘文吉……该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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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文吉和大臣们通过消息,得知韦树居然肯放皇帝走,刘文吉一时不可置信。但是刘文吉立即发觉这是自己的一个机会,韦树等人必杀他,他要想法子。
他当即安排人手护送皇帝一同走。
刘文吉带着北衙的兵护送皇帝一同走,皇帝走时,还要搜罗自己喜欢的妃子一起带上走。但是他们才刚到皇宫门前,就面对着皇城中遍布的禁卫军。
猎猎火炬,在黑夜中沉静相对。
韦树立在禁卫军前。
刘文吉心蓦地沉下。
皇帝怒声:“韦巨源你这是何意?朕已经不是天子了!朕已经听尔等的话退位了,你们这是拦着朕不放朕走么!”
韦树盯着刘文吉。
韦树道:“你可以走,其他人必须留下,北衙的兵一个也不许走。长安正是用兵之际,精兵不能用来保护一个废人。”
皇帝惶然。
他都不敢计较韦树骂他是废人,他心中狡诈的意识,让他觉得自己不能待在长安。禁卫军肯放他走,一下子,他顾不上自己要带的妃嫔,也不敢和刘文吉对视。他乱没形象地奔跑向皇城门。
数万禁卫军,沉默地看着跳梁小丑一般的逃难皇帝。
韦树与刘文吉对视。
韦树抬手,禁卫军们对北衙的军队举起了箭。韦树一字一句:“内宦乱国,绝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