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殿

第53节(2 / 2)

梁遇点了点头,正要说话,见大门上孙知府进来,便含笑拱了拱手。

孙知府满脸堆笑,哈着腰道:“厂公昨夜睡得可还安稳呐?咱们这儿是小地方,又临近港口,天一亮就有鱼市喧哗,只怕搅得厂公不得安睡。”

梁遇道:“托福,睡得很好,比行船时候舒称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孙知府看了眼院子里的马车,迟疑道,“厂公今日就走么?外头正变天呢,何不再歇一日,等天放晴了动身不迟。”

梁遇道不必了,“咱家还有公事在身,不能耽搁。”

孙知府长长哦了声,略斟酌了下道:“既如此,卑职也不敢误了厂公行程,那……人就直送上船……”

梁遇的笑意更盛了,和声道:“孙大人的好意,咱家心领了。原本是有这个打算的,但昨晚细思量了一回,海上颠簸,带个女人不方便,况且家里头不让,咱家也没辙。人我就不要了,孙大人自己且留着吧,他日孙大人入京,咱家再好好回报孙大人盛情。”

他说完,抬起了手,小太监即刻把伞撑起递过来。他淡声吩咐杨愚鲁动身,一面望向月徊,“梁少监,还愣着干什么?等着咱家给你打伞?”

月徊一听,忙点头哈腰挤进他伞底。待要接伞,他微微一扬胳膊让开了,只是那秀目婉转垂眼瞥她,唇角一抿,抿出了个欲说还休的笑。

第79章

天上下着雨, 一路上攒了无数的水洼,雨水落下来,便激得那水洼里涟漪一片。

官衙门前停了车, 虽说从衙门到码头路途不远, 但万万没有让厂公步行的道理。孙知府将梁遇送上了车,自己率领门子乡绅, 一路将人护送到码头上。天气不好, 但不妨碍临港码头排场盛大。登州府大小官员恭送, 船队上锦衣卫下船接应,那些厂卫们一色黑甲笠帽,个个腰上别着绣春刀。天上雨箭坠落,地上皂靴林立, 雨中有种格外肃杀的气象。

这原是一帮杀人不眨眼的匪兵啊,相对于无情无绪的厂卫而言, 言笑晏晏的提督就和善多了。孙知府瞧着这个阵仗有些犯怵, 但仍颤巍巍向梁遇拱起了手。

“厂公此行匆忙, 卑职等未能尽地主之谊,深感羞愧。原想着再留厂公一日的,可惜厂公要务在身,卑职也不敢虚留。登州是个小地方,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内子昨儿连夜烙了一百张饼子, 请厂公和诸位大人们别嫌弃,带着路上吃吧,算我们夫妻的一点心意。”

孙知府亲手将两个包袱交到了两位少监手上, 杨愚鲁和秦九安是办惯了事的人,上手一摸就明白, 只管笑着说:“请孙大人代为道谢,劳夫人费心了。”

众人嘴上又热闹寒暄了一番,终于辞别孙知府登船。船队在细雨纷飞中扬帆起航,舱房里两位少监将包袱放在桌上,解开后不出所料,哪里是什么饼子,是成沓成沓的银票和金条。

梁遇摇扇笑道:“这登州府果真富得流油,别瞧海港边上整日和鱼虾为伍,那些外邦人上岸交易的税收,还有d民捕捞的渔课,一年能抵三个河南。”

秦九安也笑,“以前倒是听说沿海一带官员出手阔绰,没想到这回见了真章。”

月徊在边上看着,喃喃说:“这么多钱,少说也有十万两。这孙知府图什么啊,这么费心巴结,又是美人又是钱的。”

还能是什么,“外放官员油水再多,终究是外放的,缺个头衔,也缺升发的机会。”梁遇倚着引枕,慢慢盘弄他的菩提,一面道,“钱挣够了,就想进京任职,弄个京官阁老当当。”

唉,真是煞费苦心,月徊感慨:“这位孙知府也够能扯的,好端端的抬出什么夫人来,还一夜烙一百张饼,也不怕热油溅得一脸麻子。”可是说完,发现屋里的几双眼睛都盯着她,她心虚起来,“瞧我……干什么?”

梁遇骄矜地一哂,“就许你假借个莫须有的夫人搅局,不许人家夫人连夜烙饼?”

还真是……这孙知府的脑子果然灵便!月徊讪讪摸了摸鼻子,“我前几天受了惊吓,近来神思总是恍惚……”

那三双眼睛继续盯着她,仿佛在腹诽,“你也好意思说得出口”。

月徊加重了语气,“真的,像昨儿晚上,我被那些姑娘的胭脂呛着了,不知怎么就说出那番话来,罪过罪过。”

秦九安和杨愚鲁交换了下眼色,忙打圆场,“姑娘是正派人,去不惯花街柳巷。”

月徊有台阶就下,连连点头,“这话说着了,我也觉得那地方有毒,把人弄得五迷六道的。”

梁遇不听她耍嘴皮子,微抬了抬下巴吩咐:“都收起来吧,留着将来剿灭了红罗党,给厂卫们做赏金。”

肉肥汤也肥,就打这上头来。上峰得了利,自然亏待不了底下人。两位少监道是,卷起包袱存放进了箱笼里,复行了个礼道:“老祖宗连日辛苦,受了伤也不得好好歇息。登州府上过了一回岸,下回再想沾着土星儿,得到威海卫。目下船上诸样都齐备,老祖宗不必操心,且好生养伤,海上潮湿,没的落了病根儿。”

梁遇点了点头,秦九安和杨愚鲁方退出舱房。一时屋里只剩下月徊,她和他独处的时候显然不大自在,大约因为昨晚上那半场风花雪月,她开始意识到他不单是哥哥,也是男人了。

“我……”她张嘴,本想顺势告退的,没曾想才蹦出一个字,就被他打断了。

“我身上不舒坦,你先别走,留下给我松松筋骨。”他袅袅瞥她一眼,把菩提放在一旁,摘下头上乌纱递了过去。

月徊没法儿,只得上前接了,回身搁在粉彩帽筒上。

“其实我伺候人不得法,怕力道不够,反倒挠痒痒似的。”她卷起袖子,两手落在他肩上。

梁遇暗想只要她在身边,只要触碰得到,他就百样受用了。

他闲适地闭上了眼,“挠痒痒不怕,挠痒痒也舒坦……”

月徊小心避开了他的伤口,一面问:“哥哥,您还疼吗?”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倒像是男人新婚第二天问女人的话。他说不疼,“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月徊说怎么会空呢,“您不是才收了十万两冰敬吗,我要是有那些钱,心里不知道多踏实,哪还有空地儿啊。”

可见这丫头没心没肺,在她眼里虚头巴脑的情,从来没有实打实的银票来得实在。

那双手在他肩背上揉搓,花拳绣腿真没什么劲儿,他也不嫌弃,只是叹息着:“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心头好。钱攒得足了,到头来不过账上多添一笔,有什么用!”

月徊跟着惆怅起来,迂回开解他:“天下哪儿有白得的便宜啊,您想咱们家早前遭了那么大的难,要论常理,梁家翻不了身了。我听过一句话,叫英雄莫问出处,能反败为胜的,就是英雄。”

“英雄……”他喃喃说,“受的那些苦,就一笔勾销了么?”

月徊自然答不上来,不知他人疾苦,怎劝他人大度。他今天的一切是拿男人的尊严换的,说一笔勾销,太难了。

好在他没有继续揪着这个不放,又笑道:“总算还攒下些家私,能保你吃喝不愁。等回了京,让曹甸生把账册子交给你,不说亲手掌家,至少知道家底儿,心里有数才好办事。”

月徊“啊”了声,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您攒下的钱,怎么交给我啊……”

梁遇回过头来看着她,乜起的眼里带着危险的成分,“你的意思是,宁愿我把卖命得来的钱交给别人打理,也不愿意自己经手?你究竟是不要我的钱,还是不要我的人?”

这话说得她小鹿乱撞,月徊蓦然红了脸,“我不是……不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