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玺记

第8节(2 / 2)

小清笑对李玉华一福,“给姑娘请安了,请随我来。”

“麻烦你了。”李玉华说。

小清一笑,“都是婢子份内之事。姑娘是尊贵人,不好用奴婢房间,请姑娘到我们姑娘房里暂歇。”

李玉华见郑嬷嬷未推辞,便跟着祖孙二人一起迈上青石台阶。小清打起湘帘,郑嬷嬷请李玉华先行。李玉华还不大适应软罗绣鞋的脚轻轻一迈,踏进此生未曾见过的最奢华的屋子。

迎面便是一股说不出的清凉异香袭来,她眼尖的发现屋角高几上摆一阔大白瓷盆,瓷里是一大块半融的冰。李玉华心想,夏天用冰消暑倒也不算稀罕事,只是她在县中那些见闻断然及不得许府之万一。

李玉华听得轻轻脚步声,便见里间出来一位无法形容的美貌小姐,浑身绫罗轻纱,眉眼间的美貌是李玉华平生仅见,后面跟着一位丫环,年纪打扮与小清相仿。小清笑着上前禀道,“姑娘,这就是大姑娘了。我奶奶带着大姑娘过来,想着借咱们这里屋子一用,请大姑娘先过换衣裳,再过去给老夫人请安,方显恭敬。”

许惠然在离李玉华三步远的地方止步,不着痕迹的皱了皱鼻尖儿。李玉华明白,天儿太热,车上轿里都热,她身上出了不少汗,定是不好闻的。许惠然摇着手中白地双飞蝶的团扇笑的一派亲热,“我当什么事,这事容易,请姐姐先随我去暂且歇息,我去吩咐她们再取些我的胭脂水粉来,你再洗把脸,重匀些胭脂妆容才好。”

说着,并不介嫌的上前一步要挽李玉华的手,请李玉华过去休息。李玉华却是手一缩,退后一步避开许惠然的亲近,拘谨的低下头,小声说,“我手上都是汗,别脏了姑娘的手。”

“夏天谁还不出汗了。”许惠然大大方方的挽住李玉华,拉她到里屋去了,吩咐丫环去准备热水沐浴,又令小清端茶端果,小凉倒茶倒水,请李玉华休息食用,一面问李玉华路上可还顺遂的话。

两人很客气的说着话,待丫环说备好了,许惠然就让小清去服侍李玉华沐浴,留郑嬷嬷在跟前说话。许惠然用罗帕擦了擦手中汗渍,问,“这就是大姐姐吗?”

“是。”

许惠然捏捏手指,想到刚刚挽李玉华手时的粗糙,比她院里三等小丫环的手都要粗,还有李玉华黑灿灿的皮肤,平凡的五官,金簪上头都掩不了的一身村气。许惠然叹口气,“怪可怜的。”

“谁说不是。我想着,去见老太太,不好不恭敬些,就冒昧过来了,扰了姑娘午歇吧。”

“嬷嬷又不是不知道,我中午从不睡觉,怕睡多了晚上失夜。嬷嬷有事,尽管过来,何况又是大姐姐的事。”许惠然将荔枝递给郑嬷嬷,“我知嬷嬷一向周全,只是外头怕也没什么合适的衣裳。大姐姐身量与我相仿,算来她也不过长我一岁,我这里尚有几件夏衫还未沾身,我让小清包上,先给大姐姐穿吧。”

“我替大姑娘谢姑娘了。”郑嬷嬷既惊且喜,连忙起身一福谢过二姑娘。

许惠然拉她坐下,拿颗妃子笑慢慢剥着,荔枝的汁液沾染指尖寇朱,许惠然拈着帕子拭了去,雪白的丝帕上留下一抹清浅残红,许惠然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慵懒娇贵,“这可就生分了,我跟大姐姐是亲姐妹,这还不是应当的。”

郑嬷嬷陪笑,“姑娘说的是。”

许惠然将妃子笑含在嘴里,一股浓郁甜香直达心底,她舒适的眯起双眸,望向窗外长空,弯唇一笑。

李玉华尚不习惯让人服侍她沐浴,那些她叫不上名字的香膏香脂由侍女精心的涂抹在身上的时候,她总有说不出的害羞。

脸色赤红的低下去,她小声的对两个侍女说,“你们帮我在背上搽就好,别的我自己来。”

云雁将香膏盒放在一畔的矮几上,轻声问,“那一会儿我进来服侍姑娘穿衣。”

“衣裳我已会穿了的,云雁姐姐,你和小清姐姐去歇着吧。我穿好了就出去。”

云雁是随郑嬷嬷一起去接李玉华的侍女,她原是许老夫人身边服侍的大丫环,为人做事一向周全。李玉华碍于出身缘故,先前不会穿这一层又一层的轻纱软罗做的衣裳,那些膝裤、小衣、罗带、丝绦、玉佩、纱衣、披帛等,如何穿戴佩饰,李玉华是不懂的。一路行来,郑嬷嬷云雁也给李玉华置办了些可穿的衣裳,李玉华话很少,却是个心里有数的性子,衣裳首饰穿戴这些事,她已是懂了的。

既李玉华这样吩咐,云雁便与小清一起出去了。

李玉华望着被重新掩上的门,伸手拿起那白玉制的香膏盒子,也只轻轻挖了一小块,这是二姑娘的东西,她不会肆意取用。所以,只是手腕脚踝颈项涂了些,李玉华就穿起纱罗衣裙,待整好衣衫,李玉华出了浴房,用二姑娘的妆镜重梳了头发。

待发髻梳好,李玉华没有耽搁,起身望向郑嬷嬷。郑嬷嬷明白她的意思,笑着对许惠然道,“今天扰了二姑娘,奴婢这就带李姑娘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李玉华轻声对二姑娘道谢,依旧有着挥之不去的拘谨,“今天多谢你。”

许惠然挽着李玉华的手,亲亲热热的说,“姐姐不要这样客气,咱们可不是外人。祖母盼姐姐久矣,姐姐不嫌弃,我一起送姐姐过去。”

李玉华垂下眼眸,掩去眼眸中的一切情绪,重复的说了一遍,“多谢。”

许惠然有心亲近,看李玉华一张脸木讷的很,许惠然并不介怀,带着李玉华一起去了胡老夫人的寿德堂。

许家侍郎府第,李玉华在路上已听郑嬷嬷说起过,她在乡下,只听说过县太爷,再远一些,听她的朋友说过州官,侍郎是什么官,她是不知道的。只是这满府的青砖灰瓦齐整气派,已足够令她眼界大开,初登此富贵府第,李玉华半垂着头盯着脚下青砖,无人知她在想什么。

侍女撑着遮阳的油纸伞,仍是热出淡淡薄汗,进得老夫人院中却是陡然生出一股清凉之意,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抑或院中那一株冠盖高耸的银杏洒下的大片阴凉遮住的暑意,李玉华都不禁抬头,树叶间的碎碎阳光洒落在她的身上,一只不知名的鸟儿长鸣着自树间飞射而出,凌空远去。

树叶娑娑而响,更添清凉。

第15章 二章

寿德院是一处三进院落,院中除却一株合抱粗的银杏外,奇花异草随处可见,甫进院便有婆子迎出来,小丫环跑进去回禀,不一时,几个头插银钗银环的女孩子出来,李玉华敏锐发觉,这府里头上插银的多是体面的侍女嬷嬷一类,再有不如的便多是绒花打扮。

这些丫环亲亲热热的将许惠然与李玉华迎进往那一溜明三暗五雕梁画栋的正房去,丫环打起湘妃竹帘,入室便是一阵清凉花香,李玉华微微半低着头,她盯着脚下擦的几能照出人影的青色砖石,一只手被许惠然挽住,听许惠然清脆的声音,“祖母,大姐姐来给您请安了。”

“好,好,来了就好。”接着是位明显苍老的声音。一个青色锻子面儿的跪垫放在李玉华面前,李玉华跪下,对上拜了三拜,就被云雁扶了起来。

许惠然继续挽着李玉华的手介绍,“大姐姐,这是祖母。”

李玉华低头上前,原本被许惠然挽住的手被一双皱纹横生的手握住,干燥温暖的掌心握住李玉华粗糙的手,李玉华听到一声哽咽,便被拥入怀里:

“我的丫头嗳,你可是来了,你受苦了啊……”

紧接着,簌簌而落的眼泪打在她的颈间。

李玉华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酸梁,眼睛竟也觉酸烫,只是,她的泪未曾流下来便已是浑身僵硬。自母亲过逝,已没有人这样拥抱她。这位老太太的拥抱让李玉华不知所措、不明就里,纵李玉华心中有万千应对,纵她明白此时最好的应对就是陪着这位老太太一场痛哭,她却是心脏仿佛被各种莫明情绪充斥鼓噪,一时手脚发麻,不能思考,连话都说不出,更不必说流泪了。

她如同一尊僵硬的木雕泥塑,呆呆的被这位老太太抱着,垂着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反应。

待老太太被诸人解劝着收了哭声,李玉华仍是垂着头,被人引荐着介绍了“母亲”。

李玉华惊讶的抬起头,入眼是一位与许惠然十分肖似的贵妇人,与其说这位太太像许惠然,应该说许惠然像这位贵妇人。虚眼一望,已知两人必有血缘关系。只是,她有自己的母亲,如何这位又是她的“母亲”呢?

这位太太望向她的眼神充满激动,欲言又止。李玉华懵懂的看这位太太一眼,复垂下头去,低声道,“我娘已经过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