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青松出去找赵部长。
孙卓文气得直咬牙, 对黄伟忠道:“什么东西啊, 等求着我吃我都不稀罕去吃。”
黄伟忠就劝他别生气, “韩局初来乍到, 刚转业, 部队来的, 不了解咱们的习俗。”
他们这里, 一般新官上任都会请下属搓一顿,当然下属也会送上“薄礼”,套套交情, 皆大欢喜。
哪里知道这个韩青松不按常理出牌,处处都透着傻气,格格不入。
韩青松去找赵部长, 问问自己的粮食关系来了没。
赵部长笑道:“来了, 以后在咱们公社。”又问:“韩局以后是在食堂吃还是回家?”
韩青松:“早晚一般在家吃,晌午要是来不及就在食堂。”如果真碰上有事, 忙起来也够呛。
除了全家都住在大院的, 一天三顿可以从食堂吃, 其他人基本都是晌饭这里吃, 甚至很多人都三顿回家吃。
那样就能把粮油等领出来回家做, 可以补贴家里的口粮。
赵部长看他说话一本正经非常严肃, 跟乡下基层干部那种笑哈哈打成一片的风格很不一样,暂时摸不着秉性。
他道:“知道韩局没粮票,我就提前两天发。你要是想回家吃, 可以去食堂开单子再去粮管所把粮食领出来。”
想领多少领多少, 跟食堂组长沟通就行。
韩青松就把自己这个月和下个月的粮票都领了,其他的等过两天和大家一起发。
他先去食堂开了单子又去公社后面的粮管所预支三十斤口粮,其中一半细粮,另一半再按照粗细比例换成更多的高粱面和玉米面。
一般机关工作人员一个月三十斤的粮票,六成细面,四成粗粮。
不过这里面也有点乱。
土生土长的公社人员,是一斤直接入口的馒头、窝窝头等,这是困难期流下来的规定,至今没改掉,当地基层干部意见很大,因为根本不够吃必须另想办法。
而县里或者外面转过来的关系,就是一斤加工好的粮食,可以自己和面做来吃的那种。
韩青松的跟人不一样,他是44斤全细粮。
这样的好处就是,想吃粗粮,可以自己拿粮票换,一斤细粮可以换不等类的粗粮三到五斤,如果换红薯甚至可能七八斤。
不过吃不饱的时候,很多人都是拿细粮票去换粗粮,毕竟粗粮多,回家人口多也能填肚子。
他十五斤细粮票换了不到五十斤玉米粉和高粱面,另外一斤粮票三两油,他也都换了。
粮管所那职工还主动跟他透露粮管所有福利,可以花钱不用票买煤油,最多五斤,一小桶。
粮管所这种大的单位,都备着煤油,他们按定量一个月有几大桶。
以前紧张的时候也不够,不过现在经济条件比60年代初好了很多,粮管所就很宽裕,不但自己职工可以发福利,多了的所长还能拿出去卖。
这个不算违规,算他们的福利。
当然,不是随便谁都能买的,基本还是要有地位或者有关系才能买到。
乡下社员们要从大队里领煤油票,一个月也就三两到半斤,困难的时候一年也就五斤,非常紧张。
城里一个月有一斤半,干部之类的自然要多一些,但是有些国营单位会发福利,比社员们待遇好很多。
这就是城乡以及社员和国营单位的区别,所以老百姓都羡慕吃公家粮的,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城。
韩青松换了粮食拎着煤油回大院,差不多晌午,开始吃晌饭。
食堂也简单,馒头、面条、饼子,菜是大锅菜,基本都是当地时蔬,油自然比社员们吃得多,甚至还会有肉渣在里面。
主食需要粮票加钱,菜只需要交钱。
食堂有时候也会做肉菜,不要肉票,但是钱多,比拿肉票去买起码贵一半多。
另外可以自己叫小炒,这就更贵。
韩青松打了饭菜自己也没吃,扛着粮食,把肉装在挎包里,拎着煤油桶回家去。
晌午韩青松回来,林岚很惊喜,没想到他扛了粮食回来,还有煤油!
“吃饭了吗?”
韩青松把饭盒和挎包交给她,“还没吃。”
林岚一抹看看包里居然有肉,顿时眼睛都亮了。
太好了!这都多少天没吃荤腥了呢。她怕孩子们兜不住听见肉会高兴得大喊大叫惹得人家眼红,也不公开,只想着等吃完饭得把肉赶紧加工一下。没有冰箱,肉怕坏,基本都是先切块干煸,把油煸出来,只要不加盐和水,剩下的慢慢吃不会坏。
韩青松看她眉眼都带着笑,就觉得这肉买得很划算,连带着也感谢屠宰组组长。
看他回来,原本几个顾不得吃饭在抢收音机的孩子立刻装没事一样,叫了一声爹都赶紧吃饭。
林岚就把韩青松打回来的饭菜放在桌上,“看看食堂的是不是比咱们家的好吃。”
三旺惊喜道:“食堂的有肉渣,有油水!”
林岚就让孩子们吃韩青松打回来的饭菜。
韩青松把粮食放在缸里,洗手过来吃饭。
林岚炖南瓜烀饼子,另外还有虾皮炖蛋,秋天了菜园里的菜越来越少,再过几天就只能吃南瓜、萝卜、白菜之类的。
林岚道:“你骑自行车嘛,不要走着。”
韩青松道:“不远,走着更方便。”
孩子们抢着吃完,急急忙忙去上学,生怕被爹逮着训话。
林岚道:“你不要那么严肃,你看孩子都害怕你。”
韩青松看了她一眼,“我严肃?”
林岚露出一个俏皮的笑来,“你不严肃,我严肃。”
韩青松看着她,眼神定了定,不由自主地也唇角弯了弯,“这个月最后几天和下个月的粮票都领了,其他票要过两天发。”
林岚欢喜道:“你回家真好,我们也都能跟着享福了。”
想起那封举报信,她有点心虚,生怕韩青松心里扎根刺,自然要感谢他回来,让他感觉到被需要的成就感,也要让他感觉到她和孩子对他的依赖以及感激。
听她这般说,韩青松却有点不得劲,乡下人说话粗俗,很少有这样表达感情的,会让人觉得肉麻。
不过他心里挺受用。
他又告诉她赵建设五人的处分结果,林岚心里高兴,嘴上却道:“咱们家老四也判这么厉害吗?老太太怕是不能接受。”
韩青松道:“去农场不是坏事,有人盯着能本分点,免得以后惹大麻烦。”
林岚不再说什么。
吃过饭他依然步行上班,到了公社,黄伟忠表示下午已经把审判通知发下去,明天上午宣判,之后就可以把人押送劳改农场去。
韩青松道:“明天宣判交给革委会。”
革委会宣判,公安局带着民兵押送。
孙卓文认定是韩青松想推卸责任,让人以为是革委会判的,忍不住道:“韩局,革委会宣判没问题,可审判签字是咱们的,这个可赖不掉。”
韩青松扭头看他,“赖掉?判错了吗?”
孙卓文没想到韩青松这么直接,一点都不委婉,弄得有些下不来台很是尴尬。
黄伟忠立刻道:“没有没有,韩局判得好。”
这时候外面响起一道洪亮的声音,“韩局,罗海成前来报到!”
黄伟忠立刻道:“韩局,这是罗海成,罗队长,是咱们公社民兵连连长,公安局大队长。”
罗海成大步进来,“韩局!”
韩青松起身跟他握手,“罗海成同志,你好。”
孙卓文在一旁看得有些酸溜溜的,前阵子他活动局长的时候,这个罗海成还跟他对着干,笑话他呢。
韩青松跟罗海成聊了几句,了解一下公社辖区内的治安情况,知道没什么问题,主要是民兵们的训练。
罗海成就把训练计划交给韩青松过目,“韩局,请指教。”
韩青松看了一眼,“不错,按照这样就可以。各大队生产队的民兵训练要灵活,农闲操练,农忙就上工,注意各大队的巡逻看青。”
“是!”
“明天宣判以后还请罗队长带人押送他们去农场。”韩青松说。
罗海成笑道:“韩局吩咐,那是一定的。”
孙卓文恨不得把罗海成踢飞,用得着你献殷勤,装什么啊。
下午韩青松熟悉一下环境,又去公安局的临时拘留所。
所谓拘留所也不过是角落的一个小院子,这时候犯人也不需要捆绑,直接往里头一关,等宣判之后送去劳改农场。
韩青桦前两天就被送回公社,现在和赵建设四人关在一起。
刚见面的时候,赵建设愤怒交加,伙同瘦子几个把韩青桦打了一顿。
如果不是韩青桦告诉自己那1500块钱,他哪里会动那个邪念,带人去偷钱结果被韩青松给抓个正着?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韩青桦故意的,韩青桦却说冤枉,他只是提供消息,怎么能赖他呢?
他也不知道三哥那时候回来啊。
韩青松站在墙外,看着院子里几个人。
赵建设依然是他们的小头目,看韩青桦的时候十分不善,总想寻衅滋事,借故再打韩青桦一顿。
韩青桦一看赵建设朝着自己走过来,就立刻喊:“救命啊,救命啊,又要打人了!”
负责守卫的民兵吼一声:“赵建设,你老实点。”
赵建设叼着根草根儿,痞里痞气的,“怎么会啊,我老实得很呢,人家可是新局长的亲弟弟,我哪里敢动一个手指头啊。”
说着就朝着韩青桦啐了一口,轻蔑道:“你哥哥都是局长,你还不好好求求情,让他放了你。”
话里话外都是威胁,让韩青桦想清楚点,赶紧求情,最好把自己也放掉。
其实只要韩青松放了自己弟弟,赵建设就有办法跟着出去,不可能只放他弟弟还关押别人,如果那样,就可以写信举报。
所以韩青松只要放了弟弟,自己就可以自由。
韩青桦委屈得要命,心里恨极了林岚和大旺,对韩青松自然也是又恨又气。
如果他能回家,他一定会报仇的!
要不是林岚,他就不会被抓,也不会被赵建设打,更不会关在这里,还要被送去劳改农场!
“他只会大义灭亲,怎么可能放我。”韩青桦气愤道。
这时候看守民兵过来把韩青桦提走。
赵建设阴阳怪气道:“哟,这是要放走啊。”
韩青桦心里高兴,立刻跟着去了。
很快,他就被领到用来讯问的房间里,他一眼就看到韩青松站在那里,立刻昂首挺胸的,嘴硬道:“怎么,现在要放我家去了?”
哼,就知道你不敢把我关起来,看老娘不念叨死你。
韩青松抱着手臂站在窗口,这时候扭头看他,示意他:“坐。”
韩青桦梗着脖子,硬气道:“告诉你,晚了!”
一回来不赶紧把自己领回家,这会儿顶不住老娘的压力又来放?老子还不回去呢?
他得意道:“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把我那1500块钱和一千的借条要回来,我不会回去的。”
韩青松诧异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韩青桦心里一咯噔,“咋地啊,你还敢不放我家去?”
韩青松:“你一点都没悔改的意思。”
韩青桦:“我改什么?我就看个书怎么啦?你问问学校里谁不看啊?上学识字是干嘛的?又不让上大学,也不给分配工作,不就剩下看本书了?书也不让看,还上个狗屁的学?”
韩青松挑了挑眉,放开手臂,目光冷厉地盯着他,“你引外人偷盗,就没半点悔恨?”
“悔恨?”韩青桦昂着下巴,“我悔恨什么?我哪里错了?你老婆偷了我的钱,逼着我写欠条,你咋不说呢?她有1500块钱,村里谁不知道?怎么就是我告诉的?就算是我告诉的又怎么啦?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你忘了?咱们可是一家人,那女人只不过是个外人,你就该休了她,要不早晚娘也让她气……”
“砰”的一拳,韩青桦应声倒地,不敢置信地看着韩青松,“你、你打我?你再也不是我三哥!”
韩青松放开紧握的拳头,轻轻转了转手腕,“这叫警告。你还是去农场反省吧。”
他不过是用了一成力气,怎么能叫打?
韩青松转身就走。
韩青桦吓得脸色都白了,顾不得站起来朝着韩青松爬去,“三哥,三哥,你别不管我,三哥,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你快把我放回家,我不要去劳改农场干活!”
韩青松却没理睬他,而是大步离去。
路过院子的时候,赵建设凑上来,笑道:“韩局,小的混蛋,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韩局消消气。”
说着他抬手给了自己俩嘴巴子。
韩青松却没看他,继续大步往外走。
赵建设急得跟着他,“韩局,您别和我这个小混蛋一般见识,我还小呢,没长大,总是这么混账,我叔……”
韩青松冷冷道:“我不管你叔还是你大爷,犯罪就要劳改。”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建设看他就那么无情地离去,后面房间里还传来韩青桦撕心裂肺地哭喊声,就高声讥讽道:“韩青松,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也是从小被家人惯坏的,在外面惹事,别人若是找上门说你们建设打了我们孩子,他们就会说“我们建设是个乖娃娃啊,懂事,从来不打人”。这么一来二去的,赵建设就越来越乖张。加上有叔叔在工厂革委会,大家都要巴结着,叔叔没有儿子又最疼他,把他惯得越来越不像话。
在县里,就算革委会领导的孩子都没他牛逼,出了门在外面晃悠,都以为他才是革委会主任的儿子呢。
结果谁也没想到韩青松根本不卖那个面子,既不怕得罪人,也不讲人情,简直是让人恨得牙根疼。
……
县革委会公安局办公室,李副局长正要出门,赵建设二叔拎着两瓶酒,“大局长,这是要出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