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他又忘了,卞教练就将他叫住一遍遍提醒。
三旺挠挠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教练我下次保管记住。”
卞教练很严肃地看着他:“三旺,你要记住,这不是简单的触壁,这是很严肃地奖牌,关乎着你的工资、粮票!”
一听说工资和粮票,三旺表情立刻异常严肃起来,响亮道:“教练,我记住啦!”
他突然这么大声一喊,把岸上围观的几个别国运动员吓了一跳。
那个印度苏罗讥讽道:“这个愚蠢的中国小子,他干了什么蠢事?”
那边有个会多国语言的日本翻译用蹩脚的英语道:“他没有触摸,他忘了。”
苏罗听了自己身边翻译的话,因为翻译不准确,他自己理解成那中国蠢小子,由于个子太小够不到触摸板,哈哈,真是太好笑了。
于是几个对中国不友好的国家游泳运动员就开始站在岸上用各国味儿的蹩脚英语吐槽三旺。
他们在那边故意大声说笑,讽刺,很快就引来更多人看热闹。
本来就在这里训练的游泳运动员,后来跳水的、打水球的,乃至其他体育馆的运动员都有来看热闹的。
他们纷纷嘲笑着第一次来参加亚运会的中国派来一个傻小子,他够不着触摸板。
那得多矮啊?
最关键的是,他们想来看这个国家的运动员出丑。国际上流传着很多关于他们这样那样的话题,其中十之七八都是不好的。
这里面有没有建交的以色列、南朝鲜、巴林等,还有建交的日本印度印尼等。
就算建交的,有些也对中国怀有深深敌意和偏见。
“呕,这个蠢驴,他们是不是真蠢,国际泳联根本就不让他们参加游泳比赛,哈哈哈哈……”
“是的,国际泳联说了,不允许下属的任何、一个游泳组织和单位跟他们中国人比赛!”
伊朗的游泳运动员和教练也在一边看,他们很不爽那个苏罗的行径。
叫努不拉的运动员喊道:“你们乱说什么?他是忘了触壁,怎么会够不到呢?你们是嘲笑我们体育馆修建不合规格吗?”
他的翻译就开始模仿着他的语气哇啦哇啦地喊。
那几个印度、越南、南朝鲜人却还在那里指指点点。
他们有些人根本听不懂别人说了什么,自己也无法用英语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意思。
但是丝毫不耽误他们明白大家都在群嘲这群并没有资格参加游泳比赛的中国人。
这些和中国积怨已久,又被国内政治宣传依旧的人,就算两国已经建交,也并不能阻止他们对中国的敌视。
“哦,快滚吧!别来丢人啦!”他们各自用自己的母语骂着,欺负别人听不懂。或者用他们蹩脚的英语骂脏话,什么狗屎碧池,可他们口音很怪,所以听起来就是哇啦哇啦。
三旺一直沉浸在游泳中呢,尤其在水里听不见什么,并没在意。
不过等他又两圈回来,卞教练跟他打手势不错让他休息一下,他拉着水中的梯子要上来的时候,突然就听见有个外国人用蹩脚得几乎听不清楚的中国话在喊,“中国队不能参加游泳比赛,他们还在训练什么?”
卞教练懂一点英语,之前也听见他们在那里充满敌意的叽里咕噜,可他并没有去管。
来之前赵总队去请示过邓副主席,一切都有指示,要求注意邦交礼仪,不主动挑衅,不回应挑衅,专心备战,全力以赴,用成绩说话!
那些人怕他们听不见、听不懂,还“好心”地给翻译成中国话。
这下三旺听见了。
他追着卞教练,“教练,他们说什么?什么叫我们不能参加?”
卞教练:“不要听他们瞎说。”
三旺的小脸一下子沮丧起来,“教练,你骗我!”
卞教练忙道:“三旺,别听他们瞎说,咱们已经被允许参加亚运会,当然可以参加所有比赛项目。十六个项目,除了咱们自己没有运动员的拳击和曲棍球,另外14个项目,咱们肯定都参加的。”
不过三旺还是一下子就识破了卞教练的谎言。
卞教练对他好,两人特别亲近,他和卞教练的亲密程度超过自己的父亲。卞教练了解他,他当然也了解卞教练,他们谁都无法对另外一个人撒谎。
卞教练根本骗不了他,说肯定能参加的时候,卞教练的眼神是躲闪的,是不自信的,是内疚而焦灼的。
三旺一眼就识破,也明白前几天教练躲着自己和人骂脏话是为了什么。
那天他无意中听到教练骂脏话还纳闷呢。
这会儿他非常非常难过,原本明亮的眼睛一下子没了光彩,他转身就朝游泳馆外跑去。
“三旺!”卞教练去追他,却被旁边过来的一队运动员给挡一下,一眨眼三旺的身影就不见了。
卞教练赶紧找了附近的中国队运动员和翻译们去找找三旺,劝劝他。
李政和陶莉莉正在旁边跳台训练,听见消息跑过来,“教练,咱们一起去找?”
卞教练难过道:“都是我的错,我一直瞒着他。”
当他看到三旺眼里的光芒在一瞬间熄灭的时候,他有一种深深的自责。
因为报名后,国际泳联的确拒绝接纳中国队。虽然如此,大家还是把希望寄托在谈判上。
他觉得经过努力,国际泳联一定会答应的,所以不但不告诉三旺,还让知道的队友都不许告诉他,而三旺一门心思泡在游泳池训练,一直都不知道这事儿。
三旺跑到无人的角落——没有自己同胞的角落,躲在一丛矮松柏后面噼里啪啦地掉眼泪,双手怎么擦都擦不过来。
别国的人看到他,有态度友好地还来关心他,可他听不懂他们的母语,蹩脚的英语也懒得去听,更懒得说什么。
都别来烦他!
他不能参加比赛,那他来干嘛呢?他都已经想好要怎么花赚来的奖金!他已经想好要扛一个大奖回家!
不,娘说过比赛拿奖不重要,让他来历练,来见识一下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可他连比赛的资格都没有!
教练说带他来见识一下,他不要只见识,他要参加比赛!
这些混蛋,他们凭什么不让中国参加比赛?
亚运会都已经邀请中国队来参加,他一个破泳联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不让我们参加?
他一边哭,一边抹眼泪,一边揪松柏的针叶。
“哎呀,你哭得松柏都掉叶子啦!”身后传来一道甜美的声音,说得是英语,三旺只听见什么哭,有人笑话他哭,他才不理睬。
反正他也不认识他们,大家语言也不通,他就当他们是猫是狗。
一个黑头发的伊朗少女站在三旺身后,她的眼睛比普通人更大一些,黑瞳又大又亮,让她像芭比娃娃一样漂亮。
她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瞅着三旺,“你哭啦,为什么?”她以为他听不懂,就放慢速度简单地问。
三旺不想理睬她,这些人太坏,就会笑话他,他不要给他们看笑话。
他把眼泪擦干,就当自己没哭过。
他扭头就走。
女孩子蹙眉,“你、没礼貌。”
三旺不满地瞪她,看她歪着头,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瞅他,并没有讥讽嘲弄的表情,他就说了声:“扫锐,塞得。”
女孩子居然听懂了他的表达,他在说对不起,我很难过。
她穿着一件漂亮的白色连衣裙,手里拿着一支粉色的大马士革月季,她把花儿递给他,“送给你吧,你别难过了。”
三旺摇头,“我不要花。”
“那你要什么?”女孩子好奇地看着这个中国小子,她一早就注意他了,他游泳的姿势真好看,像鱼!
三旺沮丧道:“比赛,他们说、我不能、比赛。”
“为什么不让你参加?”
三旺摇头。
女孩子:“走吧,我去帮你问问。”
她示意三旺跟上。
三旺犹豫了一下,回头看看,他这是跑到别国的宿舍区,他得靠着标志找到中国宿舍区。
女孩子想了想,“我叫玛蒂,你叫什么?”
三旺:……她为什么叫马蹄?也许像娘叫我三驴子一样,是外号?
他就告诉她自己叫韩旺民。
玛蒂笑了笑,红润的嘴唇比月季花还要娇润好看,“走吧,我们去问问,凭什么不让你参加。”
三旺犹豫了一下,对比赛的渴望战胜了害羞和担心,总队说了,要不卑不亢。
不害羞不兴奋,同样也不能悲伤,免得让人家笑话。
这时候几个伊朗男女跑过来,看到玛蒂立刻拍着胸口一副心脏落地的样子,跟她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
三旺可听不懂。
玛蒂跟他们说了几句话,示意他们不要大惊小怪,“我的朋友被不公正对待啦,我得去帮问问。”
她说了一下三旺的情况。
那几个人一看就知道三旺是中国人,有人用英语道;“国际泳联没有通过中国队的参赛决议,现在还在开会讨论,依然没有改变。”
三旺的头慢慢低下去,他转身往回走。
玛蒂瞪了那个人一眼,用伊朗话埋怨道:“又没到比赛的时间,你干什么说得这么绝对?”
“可这是事实啊。”
玛蒂对三旺喊道:“咱们可以试试别的办法。”
三旺却不知道试试什么办法,赵总队都没办法,大使馆也没有办法。他们也没有办法,那他能干嘛?哭是没用的,讲道理他也讲不出什么,打架也打不过人家。
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国际泳联是个什么东西。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中国。
这不是村里的榔头、铁头,这不是幸福和大伟,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些人,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他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没用,除了游泳,他什么都不会。
要讲道理,大家语言不通,就算用英语他也只会说那么几句而已。
我只是想游泳,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武器可以打败敌人。
他想回家,他想爹想娘,想哥哥姐姐弟弟,如果他们在身边,一定会和他一起骂那些坏蛋。
大不了不参加了,他还可以回家当养老儿子的。
只有他的亲人永远不会笑话他,不会这样对他。
这时候外面涌进来一些各国的记者,他们扛着照相机、摄影机,各自操着叽里咕噜的鸟语,寻找着自己认为的好素材。
玛蒂眼睛一亮,“快来,我有办法了。”
她手一挥,用英语喊着:“记者们,这里,这里,快来这里采访。这里有个中国小运动员被人欺负啦。”
金毛儿亨利正扛着他的短炮儿搜寻着素材呢,之前那篇《看!他们是这样的中国!》放了中国女运动员高跟鞋的特写和她们穿着裙子抱着花的合照,那篇报道可让他出尽风头。
今天他还要收集一些素材,然后就是开幕式、比赛,他要搜集尽可能多的素材,到时候出一个亚运会中国系列。
如果他能够以神秘的东方红色之国为主题出一个系列、一个短片儿,肯定会引起巨大的轰动。
然后他就看到了三旺。
哟呵!那个精神抖擞的小子,今儿怎么蔫嗒嗒的,谁欺负他了?
正好玛蒂在用英语喊有人欺负中国小运动员,亨利立刻迈开长腿,以不亚于短跑运动员的速度杀上前。
“都他妈的给老子滚开,这个中国小子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