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是打到三旺宿舍的,他搬到四人间宿舍,里面有电话机。
电话响了一声就被接起来,传来三旺的大嗓门,“大哥!”
这一声震得大旺耳朵嗡一下,他缓了缓,“是我。”
不等他继续,三旺就开始噼里啪啦地说起来,“你们考完试了?考的咋样?我姐和二哥肯定很好,你和姐夫是不是也挺好的?”他每一个都问到,高凌、沈遇都不落下。
这时候电话机质量也不行,漏音很厉害,他在那里喊,满屋子都是他魔性的回音。
三旺正在变声期,小时候清脆的声音这会儿真是魔性得很,对大旺的耳朵简直就是酷刑,偏他因为嗓子沙哑不能完美表达自己激烈的感情而不满,一定要更大声一些。
等他一口气说完,大旺松了口气,“你尽量少说话,不要吼,劈了嗓子麻烦。”
三旺:“大哥,我声音已经很小了,我都怕你听不清。”
被震得嗡嗡的众人:……这声音真不大。
大旺说了两句话,把电话递给二旺和麦穗,他俩每次打电话习惯凑一起。
麦穗:“要是考上,我们来年春天就去首都,你俩过年回来不?”
小旺:“姐,当然回啊。”因为换了姐,小旺怕小三哥把姐耳朵震坏,赶紧抢电话自己说,三旺说话他还帮忙把话筒拿远点。
“你俩还去天桥卖艺啊?”麦穗问。
三旺和小旺去了首都以后,小哥俩可下在一个城市,离着也不远,天天一起招摇。三旺只要不训练,有空就去学校找小旺。只要小旺没课,两人就满首都溜达,各种吃吃喝喝、玩玩。反正兄弟俩不是你住我宿舍,就是我住你宿舍,要么我去你游泳馆泡澡,要么我去你学校蹭课听音乐会。
舒服得呢。
据说俩人还组成一个兄弟乐队,有时候背着吉他去天桥底下练琴,三旺给吆喝,伴舞配乐的,小旺弹琴唱歌。
为了避免人家认出来,他一般戴个头套。本来为了给小旺增加阅历、练琴练歌的,结果一不小心还赚了钱。
小哥俩没少打电话回来显摆。
小旺哈哈笑:“我俩上一次被治安办给逮了,听说我们是学音乐的学生,让我们唱了几首歌,管我们吃顿大烤鸭,又开车给我们送回学校,说以后允许我们去天an门唱呢,不知道真的假的。”
栾耀辉听着已经激动得不行,“三旺、小旺你们等我啊,等我去了,我们一起唱。”说着就扯着嗓子开始吼:“今天我很高兴,我参加了77高考,我考得还挺好……”
屋子里和电话里一起静了下来。
季廷深摁着他的头把他丢出去,让他冷静一下。
小哥俩平时没少往革委会打电话对爹娘的情况了若指掌,也就不跟姐姐哥哥们问爹娘,说一会儿就挂了。
挂了电话,小旺突然来了灵感,蹭蹭爬上三旺的床拿起他的吉他就开始弹,“1977年的那一场雪,来得那么猛又那么烈,你的热情是那冬天里的火,温暖我那冰冷的心窝……”
于是这一年冬天,收音机里回荡着一首名为《1977》的歌,被学生们称为《高考之歌》。
祖国高考的改革就是冬天里的火,温暖了万千学子冰冷的心窝,让他们在迷茫的晦暗里抬头远望,挣向心中的白月光。
打完电话,他们也吃饱了,季廷深去算账付钱。
“电影院还有电影呢,我们去看吧。”周曙光拿出证件,“买三张票就好。”
麦穗二旺和高凌要票,他们几个有优待证。
季廷深看向麦穗:“累吗?”
麦穗斜睨了他一眼,小声道:“累,你送我回去吗?”
季廷深:“当然。”不舍的。
麦穗:“去看电影吧,还没这么多人一起去过呢。”
季廷深就开心地握住她的手,发现她又把手套戴上了,他似乎明白点什么。他也不拆穿她,就握着她的手和几个人一起去看电影。
今年的新片《青春》。
这个时候来看电影的,有一多半是处对象的,多半是工人,白天不好意思太亲密,晚上看电影可以偷摸拉拉小手。
电影院自己带着小卖部,卖一些高价零食,买电影票的时候可以顺便买零食票,专门给看电影的女人孩子吃的。
季廷深去买了一包糖果和一包大米花,又把军用水壶装了一些热水。
他回来把零食塞给麦穗,栾耀辉就凑过来叫妈。
季廷深一脚给他踹一边,“占座去。”
大旺几个先进去,季廷深陪麦穗去厕所,在外面等她。
麦穗洗手出来,“这水比冰窟窿还冻手。”
季廷深拿了手帕帮她擦干,顺便握着帮她暖和一下,双眼却盯着她的脸。果然,她的眼睫慢慢地垂下来,耳朵尖也开始泛红。他笑了笑,上身前倾,微微低头道:“我好像又中毒了。”
他声音低哑性感,麦穗轻轻咬着唇,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有解药你要不。”
季廷深:“要。”
麦穗轻笑,把手拿回来,拍了他一巴掌,“快醒醒,别做梦了。”
季廷深笑起来,一把握住她的手,霸道地塞在自己口袋里,拉着她入场,“傻姑娘。”明明就是喜欢他,非以为他给下毒,她怎么能那么可爱呢。
他带着麦穗找到大旺等人以后,他想把栾耀辉和高凌给掐死,这几个混蛋,居然留了头尾各一个座位,想把他和媳妇儿分开。
切,幼稚!
他领着麦穗进去,揪着栾耀辉的脖子让他滚另一边去。
高凌看他和麦穗要坐自己身边,栾耀辉一走,那自己……虽然他已经放弃追求韩麦穗,却不代表喜欢看着女神被别的猪拱好吧。
没办法,高凌只得求着周曙光换位置。
栾耀辉又表示想要水喝。
季廷深:“滚出去吃雪吧。”
电影开始了,麦穗看得很认真,她喜欢看电影,还会想着怎么把故事写得更跌宕起伏一些,怎么更细腻一些。
季廷深的注意力几乎都在她身上,光线亮的时候,她洁白的脸颊也亮的,一双翦水秋瞳能勾魂,光线暗的时候,她的脸竟然还是亮的,当有光影从合适的角度投射过来,她浓密弯翘的睫毛让他心里痒痒的。
哪里是他给她下药,她分明全身都是毒好吧,他坐在她旁边,身体都要麻掉的。
他不看电影,玩她的手,握一会儿就一点点摸索她的手指,挠挠她的掌心,如愿听到她有些急促的呼吸,这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厢情愿,要不这辈子真就完了。要是她不喜欢他,而他又没那么容易放弃,到最后不定会怎么样。
麦穗本来看电影呢,结果被他撩拨的心跳加速,已经没法集中精神。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季廷深歪了歪头,勾勾手指头。
季廷深凑过来。
麦穗附耳道:“你再弄我,我毒死你信不?”
季廷深笑,“你要怎么毒我?”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寻思你大不了给我一巴掌,反正黑乎乎的别人也看不见什么。
麦穗笑了笑,转身,用另外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凑上去在他耳垂上亲了一下,顺便往他耳朵里吹一口气。
季廷深浑身一震,如遭雷击一样呆住,握住麦穗的那只手都跟着一紧。
麦穗如愿感觉他身体紧绷,半边身子麻了一样一动不动,得意地轻哼一声,小样儿,制不了你。
学霸,不只是学数理化文史地,在生理卫生方面依然制霸。
半晌,季廷深扭头不敢置信地看她,为什么她进步这么快?她居然不害羞的。他是不是应该拐她赶紧结婚?
这样下去,他感觉吃亏的是他。
他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小声道:“考完试了,咱们结婚吧。”
麦穗:“季排长,好好看电影。”
季廷深深吸一口气,感觉脚心都是痒痒的。
原来爱情是上瘾的毒/药,中了戒不掉。
他想知道她是怎么一下子懂这么多,明明大家天天在一起学习,她怎么就比他多会这么多?他不过是想牵牵手抱抱她,都没敢多想!
他突然想现学现卖,亲亲她耳朵吹口气看看她什么反应。
中毒的概念是她说的,他要看她中毒已深是什么样子。
这时候电影画面一暗,电影院里黑漆漆的,季廷深立刻往她耳朵上亲一下。
结果亲到她的手心。
麦穗低笑,捏着他的鼻子揪了揪,“季排长,这叫兵不厌诈,知道吧。”
季廷深:……你等结婚的!
……
转眼腊八节,外面纷纷扬扬下了一夜大雪,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林岚昨晚上睡得晚了,一早还昏昏沉沉,韩青松要起床的时候,她一翻身滚在他怀里,抱着他的胳膊睡得很香。
韩青松在起床和继续躺回去之间犹豫了半秒,就搂着她躺回去。
他亲了亲她的发顶,心里一片温柔。
于是快七点,麦穗和二旺起来的时候,发现向来不会晚于五点起床的韩青松居然没起!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看外面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他们也了然,这么大雪的天起来干嘛啊。
二旺就因为大雪没起来锻炼呢,日常虽然也出早操,但是他不像韩青松和大旺那么苛刻风雨无阻,他对自己还是很好的,强身健体就好。
两人轻手轻脚地去洗漱,一起商量做早饭,昨晚上就泡好腊八粥的材料,这会儿直接打开炉子焖上,再用煤气灶做点别的花样。
上个月末,革委会奖励了一些煤气灶,韩青松分了一套,一个灶配着一个煤气罐。
其他干部不会用,觉得很神奇,甚至有人害怕不敢要。
林岚乐不得呢,让人给送回楼上,当天就用煤气灶做饭,真是方便得很。革委会的妇女们来家里参观,问她怎么用,让她给讲讲课,教了一天那些妇女才学会。
因为是邻居、同事,本身就有攀比和合群现象,林岚给他们讲比宣传员讲更爱听,尤其一些安全注意事项,他们记得牢牢的,生怕真的出现炸掉的情况。
现在家里整天封着蜂窝煤炉子,熬粥、炖菜、蒸馒头方便,要炒菜还是煤气更合用。
八点左右的时候,外面传来季廷深的说话声。
麦穗赶紧去开门,就看两人拎着一些肉鱼、苹果、面油之类的回来。
麦穗竖起食指嘘了一声,让他们轻点声。
大旺和季廷深就在门口脱掉棉军靴,换上棉拖鞋进屋,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在厨房门口让麦穗和二旺归类收拾。
季廷深站在厨房门口,朝着麦穗笑,问她:“你俩通知书到了没啊?”
麦穗摇头:“还没呢。”
二旺:“你和大哥的拿到了?”
季廷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号的牛皮纸信封递给麦穗。
麦穗接过去,扫了一眼,惊讶道:“北京大学,季排长,你、为什么是北京大学,你和大哥不是报的北京军工学院来着?”
季廷深:“北京工业学院,周曙光、栾耀辉、高凌他们几个去那所学校。”
麦穗让二旺一起来看,掏出里面的通知书,就一信纸,上面说季廷深被北京大学外语系录取。她翻来覆去看,疑惑道:“真的没弄错?”她不记得他报过这个啊。
季廷深居然要学印地语,哈哈哈哈哈。
季廷深看她笑得那么不矜持,抬手在她脑门点了点,“笑话我啊。”
“我大哥呢?”
季廷深:“越南老挝柬埔寨?还是什么来着。”
麦穗和二旺:…………这是为什么?
大旺把信封递给他们。
两个人接过去看看,越南语!!!!
为什么让他们去学越南语?
季廷深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部队考去的学生,基本要为部队服务。咱们和印度、越南、苏联、朝鲜接壤,这些小语种需求很大,解放军中必须配备翻译。但有些翻译只会语言,深入战地不行,所以要求我们自己去学。”
麦穗真的很佩服他们,“你能学吗?”
季廷深:“所以还请两位多多受累,到时候也学一下教我们。我俩不只学外语,还得和周曙光他们一起去学军工类的知识。”
接到这通知书的时候,他直接炸了,跑去打电话询问怎么回事,换来的就是这一通说教。
“这是对你们的进一步考核,要是认怂呢就拉倒。”霍团长那流氓样隔着电话都让人想揍他。
有点方,不用想也是被军方示意修改过的,于是季廷深对自己进行了一番自我说服教育,这是部队对他们寄予的厚望,等他想说服大旺的时候,发现人家很淡定,并不觉得如何。
可真行。
麦穗对二旺道:“弟,你说咱俩要不要学学,好像挺好玩的呢?”
二旺:“我倒觉得日语朝鲜语更有意思点。印地语听说要是说不好,还得把舌头剪一块去呢。”
麦穗脸色都变了,“那算了。”
季廷深:“…………”怎么就算了!!!要剪不得一起剪吗?
屋里,林岚跟韩青松比划呢,你咋不早点叫我呢?你咋起这么晚呢?
韩青松窗帘都没拉开呢,挂得严实得很,所以她睡得很香。他抓着她的手亲了亲,微微蹙眉,“我有些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