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嘉礼抬起眼皮——发现没看见人影儿,只好屈尊纡贵地转过脑袋,望向了来者。他惊讶地一动嘴皮子,花生的红衣就粘在了他的唇瓣上:“嗬,是你呀!”
说完这句话,他埋头开始嚼糖,语气非常不善:“你来干嘛!”
秦嘉礼,很不喜欢来者。
此人,乃是他的心病,以及心腹。因此他虽然不喜欢,但也不好一枪毙了他,只得捏着鼻子与之交往;好比茅厕的气味虽然不动人,但不至于把茅厕给掀了、给填了,毕竟人有三急,没有茅厕是万万不行的。
来者并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在秦嘉礼的心目当中乃是一尊茅坑。他摘下礼帽,露出洁净俊美的面容——眉骨高、鼻子挺、嘴唇丰满、双颊窄瘦,是一副十分多情的相貌。
对着秦嘉礼微微一笑,来者说:“我想你了,当然就来了。”
秦嘉礼听见,很不耐烦地向他抛去一拳头的花生壳:“好好说话!”
来者说:“我听闻重庆近日也不太平,放心不下你,就回来了。”
秦嘉礼喀嚓喀嚓地嚼着糖果,直到几颗糖果都化为糖水淌进腹中了,才淡淡地“哦”了一声:“我知道了,你走吧!”
来者低垂下眼帘,用手掌轻轻地抚摸过秦嘉礼的耳后:“遇之,我对你是一片赤诚,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凶神恶煞呢?”
他神态忧郁地叹了一口气:“你的名声、你的公馆、你的好日子,都是我挣来的,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好好地跟我说几句话,都不行吗?”
秦嘉礼瞪着他。
他深情款款地回视。
几秒钟后,秦嘉礼败下阵——对方说得没错,他的名声、他的安居地、他现下的悠闲日子,的确都是对方挣来的。
这可说来话长了,对方——来者,名叫赵雪林,与他同出一座绿林,响马出身;说白了,就是一个山上的土匪,秦嘉礼是二当家,赵雪林是大当家。
至于土匪山上的当家们,名字为什么都如此风雅,还得归功于山寨里的师爷有一颗文人骚客的心,不愿意两位当家头顶“狗娃胖头”之流的称呼终日奔走,奓着胆子帮二位更了名字。
别说,这名字改得不错,一改,官运就来了!
原来,土匪山下的县令有一个军阀梦,然而手中无兵无权,军阀梦的开头还没做成,就被本地的保安团欺压得半死不活。
从死门关拉回一条命的县令琢磨着,你不让我好过,那我也不让你开心!他连夜写了一封长信送往了土匪山,想说服众土匪一同实现统治中国的军阀大梦。
该长信引经据典,堪称文采斐然,只可惜土匪山二位当家大字不识,对着那封信翻来覆去地研究半天,只看懂了一个地名儿,和县令的官印。
秦嘉礼一拍桌子:“他是耗子骑在猫背上,好大的胆子啊!明知咱们兄弟俩不认字,专门写一封信羞辱咱们啊?”
赵雪林想了想:“应该不是。”
秦嘉礼一指官印:“都盖印儿了!这印儿有多宝贵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好事儿轮不到我们,那肯定就是坏事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