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棱坐在望仙镇唯一的酒馆之中,以指轻叩着桌面,思忖着这百年发生的一切,丝丝缕缕盘根错结,要理清个头绪出来并不容易。
“萧公子,萧夫人,二位要的酒与风牛肉来了,请慢用!”
忽然间一声恭敬热情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酒馆的老板已端来了一壶温热的酒与一大盘风牛肉,又将碗筷摆整,将酒斟满。
青棱端起那碗酒,才抿了一口,忽然回神。
萧夫人!
那老板刚刚是如此称呼她的。
她不禁有些愕然,萧乐生坐在旁边,正自腰间掏出一锭银子,也不知多少两重,随手便赏给了老板,那老板忙不迭地躬着身,满脸堆欢地又说起来。
“多谢萧公子,萧夫人,二位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简直是画中的金童玉女转世……。”那老板拿了银子嘴巴变得更甜。
就连萧乐生也要听不下去了,当即挥手叫他退下,否则只怕什么“珠联璧合、早生贵子、百子千孙”都要齐出来恭喜他们了。
“萧乐生,你跟他说了什么?”青棱瞪眼望他。她今日一身凡人衣着,浅黄袄裙,素色小斗篷,长发结成两股粗辫垂在胸前,和很多年前初入玉华时一样的小村姑打扮,站在清俊的萧乐生旁边,像个丫头一样,和“萧夫人”这样超凡脱俗的称呼,简直沾不上半点边。
“没什么,我只说我姓萧罢了。”他微微耸肩,脸上有种无辜又无赖的神色,眼神晶亮地瞧着她,不似先前面对众人时的冷酷,亦没有从前的风流昵色,只有些淡淡的笑意,“大概,是他觉得我们像吧。”
青棱心中忽然生起一种危险却又柔软的奇怪感觉。自入太初与他们相识,一路微小谨慎走过来,她便没有遇到这种似戏非戏的遭遇,偏偏对方又是阅遍天下名花的萧乐生,那奇怪的感觉就更加明显,她想驳又无从驳起,总不能再把老板叫过来问一遍,
这莫非就是媚门御女之术
萧乐生仍淡笑着看她,眼里是柔和而专注的光芒,这让他那双桃花眼显得格外深情起来,就好像不知道多少年以前,她在太初恶龙腹中,曾经见以过的那道,被泉水浸得滚烫而朦胧的眼神,属于唐徊的。
青棱手陡然一震,收回了视线,仰头便将那碗酒尽数饮下,温热的酒在口中化成一股苦涩而浅淡的味道。
多少年了,这世上凡人不知轮回几世,老板换了无数茬,可这小酒馆的店名没变,仍叫浮屠醉。
那个为了赚点酒钱扮作女人的抠门老板风离雀,换成如今这满嘴甜言蜜语的小老板,堂前唱曲的姑娘,也已面容遥远,唯有这酒,百年如一日的掺了水,寡淡无味,权当作是穷人聊以慰藉时的念想。
“老板,有没有冰过的千山醉?”青棱轻轻放下碗,高声一叫。
千山醉当年是她的绝活,不晓得她走了以后,还有没人会酿造。
“千山醉没有这种酒。”老板的声音从柜台后传出,是陌生的男音,不是风离雀那阴阳怪气捏着嗓子的声音。
呐,就算酒馆还在,这小镇未变,酒味照旧,也已是沧海桑田,不止回不到过去,就连回忆都要消失了。
堂前的卖唱少女仍在咿呀唱着曲子,调子起得太高,她哼唱不上,忽然一声破音,她恍若不知麻木地继续唱着,堂下也没多少人在听。
“她唱得不好。”萧乐生忽然一声叹。
“想听好曲子,你该找个销金蚀骨的媚窟,再寻几个声甜体娇的女修。这可是你的拿手本事,怎么跑到这儿才感慨起来。”青棱眯了眯眼,勾起一丝妖娆的笑,对着萧乐生道。
那笑,未达眼底。
“夫人唱得好听,给我唱个曲吧。”萧乐生仿似没见着她眼里的假意,凑近头来问她。
外人眼中,这便是一对打情骂俏的少年夫妻。
“爷,奴家已久不卖唱。如今若想听我唱曲儿,除非……你拿命来换。”青棱这次睁开眼,声如飞纱,唇吐兰气,在他耳边轻轻划过。
勾人心魂的声音,如同一曲催魂音。
“呵。”萧乐生忽然低声闷笑,这一笑让他所有的清冷傲意都融化,“你啊……”
他带着宠溺的一声轻叹,才又道:“媚门的花招,不适合你,别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