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煦点点头,小内侍打起隔壁的门帘,顿觉暖意拂面,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地上铺着红氍毹,簇着一大盆炭火,烧得旺旺的。桌上摆着香炉花瓶,瓶中插着一枝梅花,花香熏香冲淡了那股无处不在的怪味。
宋允煦在铺了狼皮褥子的交椅上坐下,晚词和章衡在两个圆凳上坐下。小内侍用朱漆托盘端来三盏香茶和几碟精致糕点。
吃过茶,宋允煦道:“少贞,你打算教孩子们读什么?”
晚词拿出章衡准备好的书,道:“微臣打算教他们读《开蒙要训》。”
宋允煦甚是欢喜,道:“惠卿说这里有几个孩子十分机灵,你多用心,教出人才来也是你的功德。”
章衡对晚词笑道:“没准儿这里有你将来的门生呢。”
晚词也笑,说了半日闲话,守在门外的小内侍道:“殿下,师姑娘来了。”
师惠卿色艺双全,冠绝京城,晚词早有耳闻。门帘掀起,只见一道丽影走将进来,不高不矮的个子,身形纤瘦,肤色白皙,花生丹脸,水剪双眸,宛若灯画上的人,穿着藕荷绣花宁绸长袄,下系白练裙,足蹬小蛮靴,头上挽着燕尾钻顶髻儿,打扮得甚是素净。
晚词心中惊叹,果真绝色,不敢多看,低头作揖道:“在下范宣,见过师姑娘。”
师惠卿打量她一番,向宋允煦道:“这位就是写燕台佳句的范大才子?”
宋允煦含笑点头,道:“少贞,惠卿很喜欢你作的诗呢。”
晚词道:“拙作承蒙姑娘厚爱,不胜惶恐。”
师惠卿道:“范公子钓鳌八韵赋,折桂七言诗,哪个不知,休要自谦。”
晚词道:“姑娘过奖,折煞在下。”
师惠卿笑吟吟道:“范公子,你来这里做什么?”
宋允煦道:“他和你一样来教孩子们读书。”
师惠卿听了这话,更加欢喜,坐下将孩子们的情况对晚词细细说了一遍,又道:“这些孩子身世可怜,当中不乏天资聪颖之辈。有道是名师出高徒,还望范公子多多看顾他们。”说着起身道个万福。
晚词忙也站起身道:“姑娘对这些孩子如此上心,着实叫人感动,在下一定尽力教授。”
黄内侍低声提醒宋允煦已是巳时过了,宋允煦道:“惠卿,我们走罢。”
师惠卿站起身,便有小内侍递来天蓝缎昭君套和大红哗叽缎斗篷,宋允煦亲手替她穿上,携手出门。章衡和晚词送他们上了车,方才回来。众兵士撤去,慈幼院的几名管事都松了口气,孩子们也自在了许多。
每次太子驾到之前,他们都要洗干净脸,穿上最好的衣服,因此看起来并不邋遢,只是面黄肌瘦,满手冻疮。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廊下的两张新面孔,猜测他们又是什么人,会不会像太子和师先生一样带来衣服食物,书本玩具,种种好处。
作为孩子,他们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章衡交代管事几句,管事召集孩子们回课室,每人发了一本《开蒙要训》。
晚词站在课室最前面的桌案旁,面朝一张张充满新奇的脸,道:“我姓范,是刑部主事,往后会和师先生一样来教你们读书,你们叫我范先生便好。”
孩子们训练有素,一水儿地拱手施礼,齐声道:“见过范先生。”
晚词登时有了为人师表的感觉,认真教他们读起书来。章衡站在窗外,与之前宋允煦同一个位置,看了她一会儿,走到隔壁等她。
晚词逐字逐句,从乾坤覆载讲到海纳吞并,见辰光不早了,叮嘱孩子们每日温习,不可贪玩,放他们去吃饭。
章衡笑着递一盏茶给她,道:“范先生幸苦了,我们也去吃饭罢。”
晚词睨他一眼,吃了茶,出门上了车,才问道:“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遇见太子和师姑娘?”
章衡点头道:“师姑娘是太子的宠姬,太子常陪她来此教书。她颇有才学,好为人师,不同于一般的风尘女子。你帮她好好教导这些孩子,她欢喜,太子也欢喜。”
晚词道:“我为何要讨他们欢喜?”
章衡摸了摸她的脸,道:“纸包不住火,你不能一辈子女扮男装,等机会成熟,我会告诉太子你是我在保定府救下的一名孤女,届时师姑娘或许能帮我们说上话。”
晚词不想他竟有这番打算,一辈子,她根本没想过,三五年便算不错了。他能做出这番打算,哪怕是一时冲动,多少都有真心在里面。
怔了半晌,晚词感动又害怕,感动的是他这份真心,怕的也是他这份真心,故意冷淡道:“女扮男装,欺君犯上,这罪名非同小可。纵然太子宽厚慈仁,师姑娘会帮我们说话,也未必平安无事。不能告诉他,这是我的事,无论后果怎样,我自己承担,不劳你费心。”
第九十八章
金屋娇
章衡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你我已有夫妻之实,现在想撇清关系,未免太迟了。”晚词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抽出手道:“放我下车,我自己回去。”章衡道:“回去做什么?我已叫人在渌园备下酒菜,吃过饭,我陪你赏雪,明日再回去。”渌园正是晚词给他在郊外那座别院起的名字,晚词明白他的意图,又羞又恼,道:“我又不是你的人,你凭什么如此专横?”虽是气话,落在章衡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怎么不是他的人?她的命都是他的。他本可以金屋藏娇,高枕无忧,怕她不欢喜,才担着天大的风险,帮她出来做官,这还叫专横?她什么都不知道,章衡也不想说什么,他向来觉得夫妻之间无需过多言语,尤其是情绪不好时,出口容易伤人。
章衡笑了笑,握住她的手,道:“你我已有夫妻之实,现在想撇清关系,未免太迟了。”
晚词一张脸瞬时涨得通红,抽出手道:“放我下车,我自己回去。”
章衡道:“回去做什么?我已叫人在渌园备下酒菜,吃过饭,我陪你赏雪,明日再回去。”
渌园正是晚词给他在郊外那座别院起的名字,晚词明白他的意图,又羞又恼,道:“我又不是你的人,你凭什么如此专横?”
虽是气话,落在章衡心里也不是滋味,她怎么不是他的人?她的命都是他的。他本可以金屋藏娇,高枕无忧,怕她不欢喜,才担着天大的风险,帮她出来做官,这还叫专横?
她什么都不知道,章衡也不想说什么,他向来觉得夫妻之间无需过多言语,尤其是情绪不好时,出口容易伤人。
晚词执意要下车,见他不理,益发气恼,骂他是强盗土匪,没天理的禽兽。
章衡闭眼听着,心想骂都骂了,不做点禽兽的事岂不白挨骂了。
马车停在渌园里,章衡先下了车,见她不肯下来,眉头微挑,道:“要我抱你下来么?”
晚词与他对视片刻,默默下了车。此时园中银装素裹,梨花乱坠,粉妆台榭,琼锁亭轩,恍如仙境,两人却无心欣赏,沿着银绶带般的石径穿过花园,走到暖阁里。